聂庆平:超主权货币很难找到“货币锚”
在G20伦敦峰会召开之前,市场对于国际储备货币体系改革,全面经济刺激计划等方面关注颇多。而作为国际金融问题研究专家,中国证监会机构监管部巡视员、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聂庆平也以学者的身份对这些热点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独到看法。
四大技术难点
《第一财经日报》:关于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问题,有人提出了由新的国际储备货币取代美元,甚至提出了一种超主权的国际储备货币,如特别提款权(SDR)。尤其对于这种超主权的储备货币,目前也存在一定争论,有人认为实施起来存在一定的困难。你怎么看目前可能存在的困难?
聂庆平:这种观点的提出反映了世界经济的发展趋势。但是提出以新的国际储备货币来取代美元,虽然合理,还存在很多技术性问题。主要有四个方面的难点。
第一,形成一个新的国际储备货币,主要还是有赖于世界经济整体格局发生根本性改变或重大改变。因为,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不是偶然现象,是在经过一战和二战后,随着美国的经济实力逐步取代了英国的经济实力后,才建立起来的国际货币体系。
而要改变这一点,很显然必须是世界经济格局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也就是说美国不再是世界经济强国,而其他国家可能成为了共同或者单一的世界经济强国。
现在,虽然美国经济出现衰退,但是否就此成为了国际经济体系中一个次要的、不占主导地位的经济体,如果是这样,当然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应该立刻消失。但现在看,虽然美国经济实力在衰退,但目前仍然是世界最大经济体。因此在推动国际储备货币改革的过程中,首先会遇到这个技术上的最大困难,要形成新的国际储备货币,还需要更成熟的历史契机。
第二点,关于目前探讨的超主权地位的国际货币,实际上以前也有案例,但都不太成功。最典型的例子是差不多已经运行了十年的欧元。欧元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个超主权的储备货币,但从欧元这几年时间来看,虽然形成了统一货币,有利于流通,但在协调这些欧洲国家之间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以及经济增长方面,实际上遇到了不少困难。因为各个国家的经济发达程度是不一样的,经济体不一样,要求货币统一,在理论上可以,但在操作上有很大的技术障碍。
第三,国际货币体系的定价和定值也是个复杂性问题。比如SDR是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框架下建立起来的,是一种国际储备货币,但它也是很难操作的。
第四,国际储备货币实际上要有个“锚”,就是一个基础。比如此前美元的“锚”是黄金,但如果没有一个单一主权国家来确定的国际储备货币就等于找不到“锚”,比如一揽子货币就等于要有一揽子“锚”,是很困难的。
金融全球化存在严重弊端
《第一财经日报》:在面对这些技术性问题,难道我们就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聂庆平: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后,对世界货币体系带来的最大教训是金融全球化的这种普世原则应该受到质疑。这种发展模式对于全球经济稳定是否真正起到作用?是否真正是各个国家所需要的?运行不到一百年的以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是存在很多弊端的,是需要改革的。这是当今我们看待全球货币体系、金融体系要思考的问题。
金融全球化给全球带来的货币危机是很严重的。据IMF统计,在抛弃金本位后,过去发生的信用危机只会导致银行危机,不会导致货币危机。但全球化后,尤其现在,明显由信用危机能够导致银行危机进而导致货币危机,并最后演化为全球金融危机。所以没有金融全球化的“温床”,就不会产生全球金融危机。正是由于有个这个“温床”,有了全球化机制、全球化传导、金融衍生品的全球推销,才使近代金融危机一次比一次严重。无论是墨西哥金融危机、拉美金融危机、还是亚洲金融危机,到这次美国不负责任的金融衍生化、高杠杆化最终导致的全球金融危机。
从这个危机带来的弊端看出来,这种所谓让全球货币统一,资本流动统一,达到一种共同金融模式,这套战后国际金融体系的制度安排至少不能让它再衍生和发展下去。需要负责任的是美国,它要改革、整顿泡沫化、高杠杆化的全球资本扩张,以及金融机构的全球扩张,因为它对世界金融体系没有起到好的作用。
全面经济刺激计划提法
对全球经济发展不利
《第一财经日报》:现在大家对即将召开的G20伦敦峰会关心较多,从前期的矛盾中也可以看出,美、日提出了全面经济刺激计划,而一些欧洲国家则表示反对,他们更强调要加强国际监管。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聂庆平:虽然所提出的方案不是从各自利益出发,但明显可以看出,美、日的提法对全球经济的发展是不利的。因为这次美国金融危机主要不是实体经济发生问题,而是货币市场发生问题。
目前,由于美国金融危机,全球金融资产损失了近50万亿美元,美国也损失将近11万亿美元,几乎相当于美国一年的GDP总值。而这些损失从结构上分析大体分为以下几项:一是房屋资产价值损失,因次贷危机2008年美国的房地产价值从13万亿美元,下降到8万亿美元,损失大约5万亿美元;二是美国储蓄性资产,即退休人员资产损失1.2万亿美元;三是投资到泡沫化资产中的养老金损失1.3万亿美元;还有就是股票市场市值蒸发损失7万亿美元中的一部分。
从这些可以看到,美国资产损失都是在金融资产上,因此这次金融危机主要是货币现象,是高杠杆人为炒高了金融资产价格以后遇到的问题,导致经济出现亏损,出现了金融窟窿。而这个窟窿是硬的资产损失。美国只有靠实体经济增长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但如果全球都实行高强度的经济刺激计划,欧洲国家担心这只会使全球经济泡沫吹得更大,有可能带来更大的问题,等于用全球未来经济泡沫来解决当前美国货币问题。如果未来全球经济的进一步失衡就会带来全球性灾难。
中国要警惕“经济陷阱”
《第一财经日报》:中国在这次金融危机中还需要注意什么?
聂庆平:中国在应对这次金融危机过程中,要警惕美国金融危机可能带来的“经济陷阱”。当然,这个“陷阱”不一定是有意识的,但客观上是存在的。
比如东亚四国在上个世纪80年代由于实行与美元挂钩相对稳定的汇率制度和比较低廉的劳动力成本,使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经济高速增长,但西方国家看到这些国家经济崛起趋势后,大量资本、国际游资就开始千方百计地进入这些经济高速增长、资产价格也有可能逐步上涨的区域进行投资谋利。同时要求这些国家加快进行国际资本流动改革,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那套原则,实行利率自由化、汇率自由化、货币自由兑换、本国金融市场完全对外开放等。所以就造成了1998年前后两个截然相反的情况。1998年以前的五六年间,外资大量涌入,不断唱好这些国家经济发展,而在1997年后,泰铢发生问题,泰国出口贸易比例下降,这些机构又立刻唱空,外资大举流出。由于外资大举流入流出,最后导致这些国家经济崛起昙花一现。这就是经济自由化、资本市场自由化方面的应对错误。应对政策选择不好,等于掉进国际资本的“陷阱”,或者美国这套原则、规则体系的“陷阱”。
第二个例子就是日本。当初日本在崛起过程中很大程度是依赖出口。而当时美国是日本最大的出口市场。日本在战后经济恢复后,美国就要求日元升值,日本的应对也出现错误。日本以为如果贸易不能维持的话,经济可能衰落,因而在货币已经升值的前提下,就需要第二个“引擎”,即信贷扩张。就在广场协会后,日本马上实行了低利率,甚至零利率、信贷倍增计划。但用这种方式应对也错了,造成日本信贷盲目扩张,而资产价格又拼命升值,最后造成了将近十年的经济衰退和滞胀。
而说到我国,美国最希望的是人民币升值,但这个希望已经落空了。目前来讲,值得担心的是在金融危机发生后,全球需求减缓、不平衡,在外部需求大幅减缓的情况下,我们实行经济刺激计划是必要的,但千万不能形成宏观经济过度膨胀,最后造成严重产能过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