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量改革的做法，对于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已经远远不够了，现在到了一个做‘减法’的时刻，循序渐进地拆除人民币身上的各种绳索，以独立而不是依附的姿态走向国际货币舞台之中。

　　人民币国际化是中国从经济大国向经济强国的华丽转身，也是从贸易型国家向金融型国家的进化。以人民币升值为动力的国际化战略效能几乎释放殆尽，人民币国际化需要新的制度安排，而最关键的是为人民币松绑，为人民币出海“减负”。

　　两会期间，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把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范围扩大到全国，启动境外直接投资人民币结算试点，开展外商直接投资人民币结算业务。”与此同时，央行与财政部、商务部等六部委联合发布《关于出口货物贸易人民币结算企业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标志着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在全国范围内铺开，所有具有进出口经营资格的企业均可开展出口货物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这是人民币国际化战略的又一大进展，是人民币“出海”的另一港口。

　　自2011年8月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试点推广到全国以来，人民币在中国对外贸易结算所占比重已达10%，截至2011年年底，中国已与14个国家和地区签署货币互换协议，总规模达1.29万亿元人民币。不能否认，这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重大进展。但客观而言，这些举措只是贸易战略的从属部分，人民币国际化需要一个相对独立的规划和路径安排。

　　人民币国际化战略的终极目标是实现中国经济的转型，更进一步讲是实现国家形态的转变，从一个注重增长率的贸易型国家到一个遵守契约、法治的金融型国家的转变。如果将人民币国际化定义为服务于对外贸易，那就有本末倒置之嫌了。

　　国际贸易是货币国际化的起点，但不是终点；贸易结算是货币国际化的推动力，但却不能成为货币国际化的目的地。2011年年底，香港人民币存款仅为5885亿，相比于内地47.2万亿元的GDP，境外人民币的存量实在太少了，人民币国际化的目标之一就是使其成为世界储备货币。

　　假定人民币的贸易结算额与境外人民币存款的关系比较稳定，那么即使人民币在对外贸易结算的比重达到50%，境外人民币存款也仅为3万亿人民币而已。显然，贸易结算不足以形成比较庞大的境外人民币的“蓄水池”，在世界货币体系中也很难有所作为，所以人民币国际化不能单靠贸易结算这一条腿走路。

　　如果货币国际化过于依赖贸易结算，就会产生“特里芬难题”。1960年美国经济学家特里芬在《黄金与美元危机》一书中解释了美元面临的内在悖论：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之后，美元国际化取得了重大进展，成为世界储备货币，美国只有通过贸易逆差才能输出美元，过多的贸易赤字会使其他国家对美元产生质疑，而美元与黄金挂钩，一些国家便将手中的美元兑换成黄金，从而造成美国黄金的外流。如果要防止黄金外流，就必须让美元坚挺，必须有贸易盈余，至少收支平衡，但是，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地位就要发生动摇。

　　特里芬难题从1958年开始便折磨着美国的几任总统，为了防止美国国库的黄金被兑换一空，肯尼迪总统对手握大量美元的贸易盈余国家威逼利诱，尤其是德国。德国需要美国的军事保护，所以作为交换，德国人应该更多地购买美国的货物，减少贸易盈余，同时不将手中的美元兑换成黄金。直到1971年尼克松切断美元与黄金的关系之前，美国与欧洲盟友的货币博弈一直没有停息过。特里芬难题折射出以贸易结算作为货币国际化战略支柱的困境与限度，1973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美元的国际化反而迅速推进。反观人民币的国际化战略，则需要跨境贸易结算与资本项目下的自由兑换“双轮驱动”，而且资本项目的改革与开放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内在需求。

　　近日央行调查统计司司长盛松成领衔的课题组撰写的一份报告认为，我国加快资本账户开放的条件基本成熟，并勾画了一幅“十年内中国资本项目开放的路线图”。由此可见，至少在央行内部开始酝酿资本项目的开放，而人民币国际化需要内外资本市场的融合，过度的资本管制无益于国内资本市场的发育。

　　资本项目的自由化是一个趋势，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自由放任。相比其他新兴市场国家，中国资本开放度是非常低的，这与中国的国际经济地位严重不相称，也不利于国内经济结构调整与产业升级。

　　2011年底央行推行QFII试点，200亿元的额度很快用完，未来需要扩大QFII的额度，并适时推动国际板，建立人民币的回流机制。如果持有人民币，却没有保值增值的投资渠道，那人民币的吸引力就会下降。存款利率管制造成了存贷款利率出现不合理的息差，使得国内中小企业融资困难，而银行则获得了超过1万亿元的利润。资本项目的管制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国内银行的垄断地位。

　　人民币价格从2011年年底开始出现波动，升值动力减弱，扩大人民币价格波动区间能够削弱投机资本套现的预期，渐次实现由市场需求决定人民币价格。人民币国际化的动力不能来源于对美元的升值，也不能仅仅依靠国际贸易推动，而是要依靠中国国内经济的活力、技术创新能力以及央行的信誉。

　　增量改革的做法，对于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已经远远不够了，现在到了一个做“减法”的时刻，循序渐进地拆除人民币身上的各种绳索，以独立而不是依附的姿态走向国际货币舞台之中。

　　作者系吉林大学国际关系史博士，理论经济学博士后，多家媒体评论员，著有《超级大国与大国》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