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益平:人民币升值利大于弊
最近,央行几位高级官员明确表示,人民币汇率走向自由浮动和人民币逐步国际化,是中国的长期政策目标。最后,人民币汇率升值促进了工资的增长,而人民币实际购买力的加强也有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改善整个社会的福利。
宏观篇——渐进升值 趋利避害
中国政府如何才能既顺应市场要求——让人民币适当升值、又保持宏观经济稳定?
黄益平 陶坤玉
升值利大于弊
人民币究竟该不该升值,一直令中国决策者纠结不已。不过,人民币汇率逐步走向由市场机制决定,越来越多地随着供求关系变化波动,这一方向其实在1994年1月1日就已经决定了,央行在2005年7月21日和2010年6月19日两次重新确定了这个方向。
最近,央行几位高级官员明确表示,人民币汇率走向自由浮动和人民币逐步国际化,是中国的长期政策目标。
过去几年,政府一直在汇率问题上表现得非常谨慎。2008年年中以来,人民币汇率制度实际上是采取了“软钉住”美元的做法。但现在,起码有三个方面的因素表明,人民币汇率增加弹性已经成为一项十分紧迫的任务。
首先,人民币汇率弹性是降低外部失衡和提高资本利用效率的必要条件。全球危机期间,中国外部失衡的程度已经明显减轻,经常项目顺差占GDP的比例从2007年的10.8%减少到2010年第一季度的3.5%。不过这个回落更多地是周期性的,危机之后可能反弹,实际上贸易顺差已经在明显回升。同时,中国的外汇储备已经高达25000亿美元,这些资产除了继续支持美国政府借债过日子,对中国经济没有多少实际贡献。
其次,人民币汇率增加灵活性也是保障中国货币政策独立性的必然步骤。在蒙代尔不可能三角中,中国目前的政策选择是维持相对稳定的汇率和独立的货币政策,但放弃自由流动的资本。
然而,中国资本项目管制的有效性已经在明显减弱。而其直接后果,就是跨境资本流动,尤其是热钱的自由流动已经明显影响到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大量的资本流入使得国内市场流动性十分充裕,严重干扰央行实现利率政策的目标。作为一个高速增长的经济大国,中国显然不可能像香港那般放弃货币政策的独立性。
最后,人民币适当升值是避免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重要环节。许多专家强调汇率政策是中国自己的政策,无需他国指手画脚。但问题是,中国确实已经是一个经济大国,任何重大政策都会对国际市场造成重要影响。
目前,许多新兴市场国家对人民币汇率政策有看法,发达国家的意见更大。美国议员最近动作频频,主要是因为美国接近两位数的失业率。如果我们不能适当回应,中美发生贸易战的风险是很大的。其实,尽力避免贸易战也是保护中国自身利益的策略。
如果我们接受人民币汇率增加弹性已经是当前必然的选择,那么我们需要理解的是,这样的变化究竟会给经济带来什么样的冲击,会不会产生难以承受的变化,比如失业太多导致社会不稳定。
根据我们用OEF模型所做的一般均衡的模拟,如果人民币升值10%,在短期内可能会导致GDP、消费、投资和就业微小下降,对经济有影响。但通货膨胀和经常项目顺差也会下降,实际工资、消费占GDP的比例增加和非贸易部门在经济中的比重上升,这些其实是正面的变化。从长期看,这样的变化更加明显。
从这些分析结果看来,适度升值的宏观影响基本还在可控范围内,而且对于经济结构调整具有正面的作用。因此,还应该继续保持人民币小幅稳步的升值过程。
同时,汇率改革对宏观经济的影响更多的是体现在对经济结构的调整:汇改之后,中国第一、二类产业占比下降,而第三产业的占比明显上升,有助于中国完成产业结构的优化;汇率的升值也改变了中国的出口产品结构,从劳动密集型更多地偏向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品,有助于中国重新定位出口优势,获取更多的产品附加值。此外,汇率升值有效抑制了通胀压力,部分缓解了经济过热所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
最后,人民币汇率升值促进了工资的增长,而人民币实际购买力的加强也有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改善整个社会的福利。
因此,从五年的时期上看,人民币汇率对GDP增速,以及总就业量的负面影响力度大幅减弱,对通胀的缓解力度则会加大。同时,我们相信在稳步小幅升值的前提下,从更长的时期看,经济结构的优化,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更有助于保持经济长期增长的潜力,并且增强中国的国际竞争力。
此外,从以往经验看,升值以后最容易出问题的并非实体经济部门,而是跟资本流动和资产价格相关的领域。日本和中国台湾的教训为什么比较大,主要是因为他们一直在抵制升值,在汇率和其他价格变量方面积累了相当严重的扭曲,以后调整的幅度就会比较大、步伐也会比较激烈。更重要的是它们在升值的同时保持了非常宽松的货币政策,试图减轻升值的压力。但实际后果却是促成了严重的资产泡沫,这又进一步鼓励大量的资本流入。
如何趋利避害
中国政府如何才能既顺应市场要求让人民币适当升值、又保持宏观经济稳定?我们提出六条具体的政策建议。
第一,人民币应尽快适度升值,重新取得国际经济政策博弈的主动权。重启人民币汇改的最佳时机是2009年年底,当时已经非常清晰,2010年是贸易保护年,人民币汇率政策成为国际经济政策争论的焦点之一。
第二,真正落实一篮子货币的参照体系,改变目前过度重视人民币与美元双边汇率的做法。美元已经不再是当前国际货币体系中的稳定力量,如果我们继续让人民币紧追美元,其实反而造成汇率体系极大的不稳定。过度重视美元汇率也容易让人民币汇率政策来回摇摆,这其实是不合理的。
要改变这种状况,不仅要真正做到以一篮子货币为参考,央行可以考虑每天发布一个人民币相对于一篮子的有效汇率指数,并将其作为市场干预的目标。
第三,既然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政府在短期内可以适当控制升值幅度,同时要大力推进汇率避险工具与市场的发展。
人民币汇率刚刚开始随市场波动,在近期内还是要避免汇率水平的大起大落,防止对经济造成过大冲击。而在增加汇率灵活性的同时,政府也应该支持避险工具的发展。市场波动区间的放大最好一步一步走。
第四,积极地以包括货币升值和结构改革的综合手段降低经常项目顺差,从根本上消除汇率争端的风险。现在对中国汇率压力的一个重要依据是中国庞大的经常项目顺差。在经济学研究中,其实没有一个科学、一致的标准判断汇率扭曲的程度,通常的方法是看经常项目平衡。
当然,降低外部顺差,汇率只是一个手段,任何降低国内经济扭曲,包括要素价格低估等的措施,都有助于促进消费增长、促进服务业发展。最终有助于实现国际收支平衡,减少与重要贸易伙伴的冲突,有利于实现长期可持续增长。
第五,在允许人民币升值的同时,应该高度关注国内资产泡沫的风险。根据2005年至2008年的经验,一旦人民币再次稳步升值,通过正规、非正规渠道流入国内资产市场的资本会大幅度增加。为了避免将来发生日本那样的悲剧,中国政府应该严格监控国内资产泡沫。
通常情况下,升值与加息可以互相替代。但我们认为,人民币升值时,可以考虑同时收紧人民币流动性和适当加息,以防范资产价格泡沫。
第六,中国当前应该考虑实行“紧货币、宽财政”的宏观经济政策组合。“紧货币”是为了降低通胀和资产泡沫的风险,而“宽财政”则是为了帮助平稳渡过经济结构的调整期。
比如,人民币升值可能导致部分出口企业面临困难,而部分工人也可能失去工作。相对宽松的财政政策就可以提供诸如失业救济和再就业培训等服务,帮助工人和企业应对人民币升值所带来的结构性震荡。
黄益平为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陶坤玉为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