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全球经济的持续复苏，美欧等国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呼声不断高涨，市场对中国可能再次允许人民币一次性升值的猜测也再度兴起。人民币汇率调整成为今年两会媒体高度关注和代表委员们热议聚焦话题之一。当前人民币究竟该不该升值？人民币升值会给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带来哪些利弊影响？就此，本报记者专访了正出席全国两会的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全国人大财政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贺铿。

    将世界经济失衡归咎于人民币汇率是荒谬的

    记者：近来美欧等国的政客和有关专家不断发出声音，认为人民币汇率低估导致中国贸易顺差过大特别是中美贸易顺差过大，是导致世界经济失衡的重要原因之一，并据此要求人民币升值，您对此有何看法？

    贺铿：将世界经济失衡归咎于人民币汇率低估，这是完全不公平的，美国应该负主要责任。第一，美国是世界各国中进出口量最大的国家。第二，美国的美元是国际结算货币而且是主要的国际储备货币，占65%左右。此外，中美两国都存在经济结构失衡问题。如果中国和美国不能解决结构性的问题，仅仅通过人民币汇率重估是不可能解决中美贸易失衡问题的。历史经验一再证明，汇率手段无法解决欧美等国的国际收支平衡，人民币即便大幅升值也无法降低发达国家对来自发展中国家低成本商品的依赖程度。日本虽然近20多年来日元不断升值，但日本的经常项目顺差却仍在增加。

    美欧等国以“全球经济再平衡”为由问责人民币汇率，原因大致有三：其一是出于寻找“替罪羊”的国内政治需要；其二是以人民币为筹码打压中国，并提出诸如进一步开放金融市场等诉求；其三是中国一旦屈服于压力，即可通过预先设置的“热钱”布局，坐享人民币升值带来的财富转移。

    国际金融危机之后，美国等国家都认识到了发展本国实体经济的重要性，而要发展本国的实体经济，就要抵制别国的商品，抵制的途径一是制造贸易摩擦，二是避免本币升值。美中之间的外贸逆差不是我们中国造成的，更不是人民币汇率造成的，而是美国的贸易政策有问题。中国想买美国很多产品却买不到，而美国只希望中国买两种产品，一种是转基因的大豆，吃了好不好连美国人自己都不知道；第二种是飞机。前些天温家宝总理也讲了这个意思，“我们不能总是坐着飞机吃大豆”。而其他有科技含量的商品，美国政府都有很多的限制，因此，美中贸易逆差大这就怪不得别人了。中国和德国的贸易量也很大，但是就比较平衡，德国对中国的出口技术壁垒也不像美国那么高。在中美贸易中，其实中国也不希望顺差那么大，中国外汇储备多，处理起来也会有一定的困难。

    美欧等国频频要求人民币升值，将世界经济失衡归咎于人民币汇率，不仅无助于解决其自身经济问题，而且不利于世界经济发展。

    相反，正是因为人民币在应对国际金融危机过程中保持稳定，带动了中国对外贸易的逐渐向好，中国经济率先回升向好，这对全球经济复苏作出了重要贡献。

    站在中国的立场，我不主张人民币升值

    记者：我们注意到，最近不管是奥巴马总统还是高盛经济学家以及索罗斯都在要求、建议和呼吁人民币升值，理由大致有三条，一是人民币升值符合中国的长期利益，二是有利于冷却中国过热的经济，三是能够将中国国内通胀输出给美国，防止“热钱”涌入中国。您对此有何评价？

    贺铿：这样的观点我一个都不认同。第一，我认为，国内现在还没有真正出现通货膨胀明显的趋势，即便是出现了通货膨胀的趋势，人民币升值怎么就可以把这个通货膨胀解决得了呢？另外，我国经济现在还看不出过热。

    从经济竞争力和国家利益角度看，汇率制度应满足本国需要，而不是满足别国的利益或要求。凡是企图迫使人民币升值的声音，都关涉着本国利益。对此，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汇率怎么变化，要根据国家的利益来调整，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也不能因此逼迫别人去升值。

    站在中国的立场，我不主张人民币升值，人民币升值一个百分点，我国外贸的整体利润率要下降2个百分点。从2007年到现在两年左右的时间内，人民币升值 21%，也就是说这期间我国外贸企业的利润空间降低了42%。我2007年去大连的一个造船厂调研，该企业反映，人民币升值一个百分点，他们的企业就损失 1亿元人民币。因为船只的生产周期一般在2-3年，而生产合同是在开始时用美元价格的形式签署的，而到了交货付款时人民币升值了，那美元兑换人民币少了，利润损失自然就大了。

    要求人民币升值的无非是美国和欧盟等少数国家在试图通过人民币升值转嫁金融危机成本，他们是为自己的利益在喊。这方面，日本是有过教训的，上世纪80年代，美国逼日元升值。日本人顶不住了，签订了《广场协定》，结果日元一下子升值30%，此后的日本经济到现在就一直没有翻过身来，在这之前，日本经济一直是以9%左右的速度增长的。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末，日本从一个战后破败的国家一举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和美国的贸易中也是一直保持顺差，美国为了解决自己的逆差问题就逼日元升值，要日元升值的目的就是为了美国自己的利益。我们的一些政策制定者应该吸取这样一个教训，不能按美国人的如意算盘打。前年我们全国人大与美国议会去磋商，我是经济代表之一，我毫不客气地讲人民币不能升值，你们也不能要我们升值，理由在于：一是非国际结算货币的汇率如何决定是一个国家的经济主权，而不是所谓由市场形成的，包括美元在内的国际结算货币，其汇率也不完全是由市场形成的。货币不是真正的商品，它不可能完全由市场决定。二是美国对中国外贸的逆差不是由于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造成的，而是由于美国的外贸政策造成的。

    世上没有完美的汇率制度。从中国的实践来看，在稳定的基础上逐步完善人民币汇率机制，既符合中国的利益，也有利于维护世界金融系统稳定。人民币应加强自我定价和评估能力，而不能随从外部舆论简单认定价格方向，甚至盲从潮流确定价格。中国监管层应更多地考虑完善汇率制度，打破人民币单边升值预期。

    人民币升值既不利于中国经济也不利于世界经济

    记者：为什么国际社会和市场上屡屡出现这么多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声音，他们主张人民币升值的理由何在？

    贺铿：主张升值的理由除了外贸顺差过大引起“流动性过剩”说之外，还有以下几种说法：

    一是购买力平价说。依据购买力平价方法测算，个别国际组织认为人民币币值被大大低估。他们认为，人民币与美元的比价应该在2:1左右，甚至有人认为接近 1:1。但是，购买力平价方法不过是一个学术研究中的方法，目前根本不可能用来决定汇率，也没有任何国家考虑过用此方法来决定汇率。因为，购买力平价方法只考虑了各国货币在本国市场上购买同质商品价值，而没有考虑不同国家的收入水平差别。比方说，美国市场上1市斤大米1美元，中国市场上1市斤大米2元人民币，我们不能依此简单地认为，人民币与美元的比价为2?誜1。因为美国居民的月平均收入为3000美元，而中国居民的月平均水平只有500元人民币。换句话说，中国居民一个月的劳动收入只能换回250市斤大米，而美国居民一个月的劳动收入可以换回3000市斤大米。所以，购买力平价方法根本不能用作决定汇率的依据。

    二是强势货币说。一个经济强盛的国家需要本币成为强势货币并无异议。但是，强势货币不等于要升值。真正的强势货币是币值长期稳定的国际结算货币。只有币值稳定，货币才有信誉，信用程度才会高，才有可能成为国际结算货币。

    三是反通货膨胀说。我们是一个出口大于进口的国家。国内市场的商品，尤其是消费品，基本上都是国内产品，提高人民币汇率对国内市场的价格水平不会产生影响。从全局来看，人民币升值非但不能抑制通胀，反而会助长通胀。因为外贸用美元结算，每年出口赚回上千亿美元必须兑换成人民币才能流通。通胀的本质是货币贬值，在国内市场上流通的上千亿美元，要兑换上万亿人民币，在兑换人民币过程中已经被贬值了。

    记者：人民币升值对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有何影响？

    贺铿：强烈的人民币升值预期和升值速度过快、幅度过大必定对国民经济的健康发展产生消极影响。国际著名金融专家，包括“欧元之父”罗伯特·A·蒙代尔和当代金融发展和金融压抑理论奠基人罗纳德·太金农等学者都主张稳定人民币汇率，认为稳定人民币汇率有利于中国经济高增长，也有利于世界贸易。

    人民币在应对危机过程中保持稳定，带动了对外贸易的逐渐向好，中国经济率先回升向好，对全球经济复苏发挥出成效。统计显示，在2009年世界经济负增长的特殊年度，中国经济对全球增长的贡献率高达50%。

    如在目前情况下出现人民币大幅升值的趋势，不仅将直接冲击刚刚复苏的中国出口，影响企业向海外投资，不利于中国经济发展，而且会导致大量国际“热钱”和国内流动资金涌入中国资本市场和房地产市场，形成流动性过剩和资产价格虚高。而如果中国金融市场出现剧烈波动，世界经济将再次陷入危机，新兴市场国家则将首当其冲。

    人民币升值会影响中国外贸企业发展，减少就业，这对其他国家经济也没有好处。对美国而言，假若人民币升值令中国经济增长乏力，美国出口也会受到冲击。此外，除非美国经济进行结构性改革，否则人民币升值亦不能有效降低美国的贸易赤字。现在美国的生产成本很高，即使人民币升值，生产只会转移到其他成本更低的国家，而不会回到美国。此外，人民币升值将会提高中国制造的产品价格，令美国消费者的购买力降低。

    中国已经积累了逾2万亿美元外汇储备，其中大部分投资于美国国债，如果中国外汇储备增长出现中断，将会对美国债券市场造成负面冲击，并会提高美国国债收益率，从而威胁美国经济复苏。

    保证世界贸易公平须各国汇率维持稳定

    记者：解决世界经济失衡问题，重在保证世界贸易公平，那么，如何实现世界贸易公平？

    贺铿：保证世界贸易公平，维持世界经济稳定，各国汇率应该尽可能稳定。

    汇率变动太大，对于世界经济没有什么好处。特别是外贸额大的国家的汇率更要稳定。只有汇率稳定才能维持世界经济的平衡，保证世界贸易的公平。美国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两年美元是贬值的，但是当美国的经济到一定的时候美元汇率也会稳定，这一点我还是相信的。

    我们主张大家都维护WTO原则，维护世界贸易公平。我们的外贸还是要发展的。因为没有哪一个发达国家的发展不是依靠外贸发展起来的！美国如此，日本也如此。中国要发展，也必须加快外贸发展。

    就中国而言，如果说我们外贸确实增长得太快了，要让外贸出口少一点，办法多的是，不一定非得提高人民币汇率，提高人民币汇率只会伤害我们自己的利益。我们可以将出口退税和人民币升值问题联系起来考虑，出口退税少一点，效果跟人民币汇率升值是一样的。相反，大幅度地出口退税，换来的是更大的人民币升值压力。另外，可以采取提高外贸企业的职工工资，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的措施，同样可以达到加大外贸商品成本的目的，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好办法，为什么非要让美国人来逼迫我们提高人民币的币值呢？

    保证世界贸易公平，不仅人民币汇率应保持稳定，美元和其他世界主要货币的汇率也应保持相对稳定。同时，建议国际储备货币必须受到国际社会的监督，因为当前的主要国际储备货币是美元，而对于美元的发行和运作没有足够的监督，这是引起国际金融危机和世界贸易不平衡的重要原因。多年来，美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改变美元的发行量和汇率。而美元在国际储备货币中的占比非常之高，达到63.9%，欧元占26.5%，英镑占4.7%，日元占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