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国平（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研究员）；王飞（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生）

 

　　进入新世纪之后金砖国家的经济增长表现令世界瞩目。国际金融危机之后，金砖国家经济迅速复苏，根据IMF的数据，2012年金砖国家GDP平均增长率为3.7%，而七国集团仅为0.4%。伴随其经济的快速增长，金砖国家的影响力已经逐渐超出了其最初设想的经济范畴，形成了跨越欧洲、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多边合作机制。金砖国家GDP占全球总量的五分之一以上，贸易总额占15%，对全球经济的贡献达到一半以上。自2009年在俄罗斯召开的第一次峰会起，迄今为止金砖五国先后轮流承办过一届峰会。鉴于国际金融危机不断蔓延的威胁，金融合作理所当然地成为每次峰会的重要议题。在第一次峰会时各国就一致认为应推动国际金融机构改革；在第二次峰会上初步形成了金砖国家的合作机制，金融合作成为四项合作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在第三次峰会上，签署了《金砖国家银行合作机制金融合作框架协议》，标志着其金融合作正式起步。过去几年，尽管金砖国家在金融合作的构想方面收获颇丰，但实质性合作仍相对滞后，亟待寻找新的突破口。

 

　　金砖国家金融合作的机遇

 

　　2013年3月，在南非德班举行的金砖国家峰会取得了三项重要成果：设立金砖国家开发银行（Development Bank）、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Contingent Reserve Arrangement）和工商理事会（Business Council），其中前两项涉及金融领域的合作。当前世界经济增长普遍疲软，欧盟深陷主权债务危机，遭遇调整困境；美国在经济增长和财政赤字之间仍未寻找到新的平衡点；日本债台高筑，日元的竞争性贬值引起了各方讨伐。在世界经济存在不确定性的大背景之下，金砖国家作为最具活力的新兴经济体代表，其在金融领域合作的实质性推进，有可能对世界未来的经济格局产生深远影响。

 

　　1构建金砖国家开发银行

 

　　确定金砖国家开发银行框架是德班金砖峰会的重要成果之一，其出发点是满足成员国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需求，同时也为与其他新兴市场、发展中国家以及地区性开发银行的未来合作提供便利。建立一个旨在为发展中国家提供融资渠道并由发展中国家独立管理、独立出资的开发银行，不仅是新兴经济体合作进一步深化的标志，也体现了新兴市场国家为建设国际经济政治新秩序所做的努力。金砖国家开发银行有望成为推进国际金融体系改革的平台。尽管金砖五国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资金贡献一直在增加，但它们在国际金融机构中的地位与其贡献相比仍然较低。美国在IMF的表决权近17%，并具有对章程修改的否决权，而金砖国家的表决权总和尚不足11%。在这种情况下，金砖国家开发银行的成立有利于推动国际金融体系的改革，并为新兴国家未来国际地位的提升打下基础。

 

　　金砖国家开发银行的成立可以为成员国更好地使用外汇储备提供便利。目前，中国、俄罗斯、巴西和印度都处在全球外汇储备国排名的前十位，金砖国家的外汇储备资产总量达4.6万亿美元，占到了全球总量的四分之三。一直以来，发展中国家巨额外汇储备主要用于购买收益率不高的美国国债。金砖国家开发银行的建立不仅可以改变成员国传统的外汇储备投资方向，提高其投资收益率，而且还可以为平衡全球经济作出贡献。

 

　　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将有助于成员国间的资金流通和贸易往来，扩大和深化它们在金融领域的合作，有利于金砖国家货币实现国际化。2012年3月在印度新德里举行的金砖国家峰会提出，成员国间贸易应考虑采用本币结算以降低交易成本和汇率风险。目前，中国和巴西、

 

　　俄罗斯之间的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已经起步，这对三国的贸易无疑是一个利好因素，也会对其他成员国产生示范作用。

 

　　成立金砖国家开发银行还可以拓宽其他发展中国家的融资渠道。目前，世界银行是发展中国家主要的贷款来源，但近年来它对发展中国家的贷款总量却呈下降趋势，从2010财政年的722亿美元下降至2012财年的526亿美元。此外，巴塞尔资本协议III做出的提高商业银行流动性的决定也意味着银行有可能减少长期投资，从而使发展中国家的融资渠道进一步变窄。在这种情况下，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可以为解决发展中国家融资不足问题提供新的路径。

 

　　2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

 

　　在德国班峰会上，金砖五国领导人同意建立1000亿美元的应急基金，为成员国提供额外的外汇支持以减轻外部资本流动造成的冲击，并为成员国参与国际大宗商品的定价博弈提供支持。

 

　　自2011年下半年起，发达国家相继推出宽松货币政策，造成国际资本流动加剧，金砖国家面临的外部风险和不确定性上升，受国际资本流动冲击的频率和强度日益增加。汇率波动日趋频繁，巴西和印度的货币对美元汇率在一年之内就贬值了近30%。2012年底以来，金砖国家的货币重又进入升值轨道，导致其出口竞争力相应下降。此外，发达国家的宽松货币政策造成全球性的资本泛滥，大宗商品价格波动幅度加大，使高度参与大宗商品贸易的金砖国家在货币政策调控方面增加了难度。一旦发达经济体退出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全球资本流动有可能发生大规模逆转，金砖国家将面临资金重新流出的巨大风险。因此，应急储备安排的建立将有助于提高金砖国家的金融稳定与安全。

 

　　历史上曾经历资本流出而陷入过货币危机的巴西、俄罗斯和南非等国更需要对资本的流出提高警惕。此时，应急基金将作为一道金融安全阀可以满足金砖国家的需求，不仅为成员国应对短期流动性不足提供帮助，同时还降低了外部冲击对本国经济的影响。此外，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还可以降低金砖国家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依赖，有助于金砖国家在国际治理体系中增加话语权。

 

　　金砖国家在金融方面的合作还将有助于推动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2012年新德里金砖峰会之后，金砖五国发表联合声明，要求IMF尽快实施2010年达成的份额改革议案，增加新兴经济体6%的投票份额。一旦这项改革实施，中国将成为IMF的第三大股东，其他四国也都会进入前十大股东之列。

 

　　金砖国家金融合作面临的挑战

 

　　本世纪头十年，在外部稳定的经济大环境下，新兴市场国家成为了全球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金砖国家的表现尤为抢眼，其综合实力、社会福利和国际地位显著提升。然而，此轮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新兴国家的经济增速逐渐放缓，金砖国家也面临新的挑战。

 

　　1“金砖成色”下降

 

　　数据显示，2012年南非和巴西已经成为非洲和拉丁美洲经济增速的后进国，其GDP增长率分别为2.5%和0.9%。此外，2012年印度经济增长率为4%，同比下降了3.7%；俄罗斯3.4%的经济增速也低于2011年的水平。随着发达国家经济疲软和资本市场持续大幅震荡，金砖国家深陷外需不足的困境，经济下行风险加大。不仅如此，考虑到信贷和房地产领域泡沫破裂的严重后果及美欧量化宽松政策的影响，金砖国家将承受更大的输入性通胀压力。

 

　　近年来，尽管金砖国家的GDP增速在世界上名列前茅，但是人均GDP与发达国家相比仍有较大差距。根据世界银行2013年全球发展指标中人均GDP排名，在180个国家和地区中，金砖国家里面排位最高的俄罗斯居第44位，巴西、南非、中国、印度分别排在第74、第80、第92、第127位。虽然金砖国家经济增长速度较快，但也面临着较为相近的发展瓶颈：在全球产业链中地位较低，金融市场薄弱，出口结构不合理，高度依赖外部需求，等等。这些都是摆在金砖国家缩小与发达国家差距道路上的巨大障碍。另外，除南非以外的其余金砖国家的金融体系还不很健全，直接融资受到种种限制，间接融资相对比重较大，这样的局面不利于金融合作的深化和效率的提高。再加上金砖国家长期以来在国际货币体系的话语权微弱，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和应急储备安排的预期效果能否完全实现还需观察。

 

　　2金砖国家的利益不完全一致

 

　　国际金融危机尤其是欧洲债务危机爆发之后，国际金融机构的救助附加了很多苛刻的条件，这为金砖国家的合作创造了机会。加上一些新兴经济体历史上曾经遭受过债务危机，它们对于金融合作的愿望较强。金融合作需要以经济合作为基础，金砖国家在资源禀赋和产业结构上的差异为相互之间的贸易合作创造了条件。比如，中国提供大量廉价工业制成品，印度提供信息软件和服务产品，俄罗斯、巴西和南非为中国提供能源和矿产。尽管如此，金砖国家之间目前仍存在复杂的利益冲突。

 

　　首先，作为国际经济中的后发群体，金砖国家的发展模式相似且同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出口依赖型经济结构使得它们之间的竞争不可避免。以中国和巴西为例，虽然刚刚签署的价值300亿美元的货币互换协议为中巴之间不断增长的贸易提供了保障，但事实上，中国和巴西之间的贸易摩擦不断。一方面，中国从巴西进口大豆、铁矿石等初级产品，出口制成品；但巴西作为拉丁美洲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国家，其工业体系相对比较完善，对中国制成品的需求并不很高。另一方面，中国廉价劳动力和相对较高的生产效率，使中国产品在巴西市场上具有非常明显的价格优势并屡屡招致巴西的反倾销调查。中国商务部2012年的统计数据显示，自1989年12月巴西第一次对中国产品发起反倾销调查起，截至2011年底共发生了54起反倾销调查案件，涉及机电、五金、化工、轻工、纺织、食品等多种产品，巴西已成为世界上对中国提起反倾销最多的国家之一。不仅如此，巴西还对中国出口的产品设置了高通关要求、技术性壁垒以及直接进口限制。

 

　　其次，金砖国家在石油等大宗商品的定价权上也展开了争夺。例如，中国和巴西围绕铁矿石价格、中国和俄罗斯围绕石油和天然气价格一直在展开谈判，进展相当艰难且多有反复。此外，近年来中国对巴西和南非等国的直接投资主要流向资源行业，并带去大量中国劳工，使得这些国家开始顾虑自身的经济安全。

 

　　最后，除了经济利益的冲突外，金砖国家在历史文化传统、地区战略选择以及经济转型等方面也存在一定的差异，导致它们在国际治理中的向心力短期内难以形成。

 

　　3制度安排上的不足

 

　　当前，金砖国家的合作形式比较松散，没有形成固定机制，金砖峰会由5国“轮流坐庄”，没有常设秘书处，这些必然会影响合作的效果。以建立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为例，虽然在2011年第三次金砖峰会上各国已经形成初步意向并且2012年峰会上予以明确提出，但目前仍然只处于可行性研究阶段，至于金砖国家开发银行的初期资本投入额度、组织结构、股东职责权利以及总部的选择等实质性内容均没有进一步明确。

 

　　初始资本的投入额对于股东的话语权有巨大影响，所以如何出资、出资多少等问题都将是各国博弈的重点。中国的经济实力及其全球经济影响力都远高于其他四个国家。根据世界银行2013年全球发展报告的数据，中国的经济规模按照国民生产总值计算分别是俄罗斯、印度、巴西和南非的4.36、3.76、3.15和18.18倍。在出资比例与投票权挂钩的情况下，开发银行的资本金到底是五国平摊还是按照各国经济总量进行权重分配，各国都有各自的打算。如果根据出资比例分配投票权，中国出资50%，那么中国应该获得相应比例的投票权，这样就会重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一国独大”的覆辙；如果平摊出资，那么中国出资一半却只得到平均分配的投票权，这对完全有能力自行融资的中国来说显然有失公允。除了出资比例和投票权外，各方在金砖国家开发银行的人事任免权、贷款决定权、贷款对象以及总部选址等问题上同样存在分歧。

 

　　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方面的情况也类似。虽然成员国领导人同意建立一个1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库，但是对该储备如何落实、采取什么形式的架构却没有达成一致。《德班宣言》对各国出资比例没有说明，如果按照有媒体报道的中国410亿美元，巴西、俄罗斯与印度各180亿美元，南非50亿美元这样的出资比例，那么在需要援助时各国是否会受到相同的对待也颇具争议。因此，围绕应急基金方面的具体合作内容也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另外，随着金砖国家经济实力的加强，对全球经济增长贡献度的提高，以及在全球治理中日益上升的地位，金砖国家的金融合作必将受到欧美国家既得利益集团的限制和干预，这也会对合作进程产生影响。

 

　　在这样的背景下，尽管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和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可以进一步夯实成员国间合作的基础，拓展合作领域，但面对各种挑战，金砖国家之间只有形成强大的利益交汇点，充分发挥各自的政治经济智慧，才有可能实现富有成效的合作。作为金砖国家之间首次共同建立约束性机构，开发银行和应急储备安排一旦失败将会给五国今后的合作蒙上阴影。因此，各国需要秉承务实、互利的原则，通过多种金融合作方式，构建多层次金融合作体系，进一步推进双边贸易本币结算和本币贷款，促进本币国际化，减少对美元和欧元的依赖，增强金砖国家在全球金融治理中的作用和地位。（完）

 

　　文章来源：《中国金融》（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