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拥有37个专业镇，总量位居全省地级市之首。 李细华 摄

　　溢达集团高明生产基地与南海发电厂仅一桥之隔。“每次看到西江对面，南海发电厂两个大烟囱冒黑烟，我就会担心我们又有多少员工会流失。”溢达集团董事长杨敏德在前日举行的“2013佛山—全球对话”国际会议上说道。

　　杨敏德的一句调侃之言，投射出的是城市环境对吸引人才的重要性。而这，也成为佛山众多专业镇面临的共性命题：在向产业链微笑曲线两端发展的过程中，该如何作为？与此同时，在经济全球化的竞争时代，作为专业镇集聚的制造大市，本地产业集群如何继续嵌入全球价值链并向价值链的更高层次进军？

　　由国家发改委学术委员会秘书长张燕生与经纶国际经济研究院学术研究副总裁肖耿共同撰写的《佛山的增长：一个国家和市场互动的故事》中，把嵌入全球供应链的本地产业集群拉动的增长作为可供其他城市复制的佛山经验，同时也是佛山未来发展的六大增长动力之一。

　　毫无疑问，过去30多年，专业镇经济下的产业集群是佛山最具活力的经济单元，支撑了佛山经济长期数十年的高速发展，但传统的高消耗、高污染、低产出的发展模式也随着经济的发展逐渐走到尽头。除了环境污染的日益严峻外，专业镇经济还面临着劳动力成本上升、土地资源短缺、创新能力不足等诸多挑战，未来佛山产业集群该如何提升？这也是在“2013佛山—全球对话”国际会议上专家们在思考的问题。

　　南方日报记者 孙景锋 叶洁纯

　　迫在眉睫的升级使命

　　“我们需要去了解自己在全球价值链上的位置。”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迈克尔·斯彭思认为，只有认清自己的位置，才能了解在这样的位置上，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福利。

　　佛山作为专业镇经济集聚的制造大市，2011年的数据显示，佛山拥有37个专业镇，总量位居全省地级市之首。

　　每一个专业镇都代表着一个专业化的产业集群，这些产业集群又构成了制造之都佛山市的经济命脉。专业镇内的主导产业曾经是拉动一个小镇发展的马车。当佛山众多产业开始走到了转型升级这道坎时，也意味着他们所代表的的专业镇都面临着升级的使命。

　　以南海官窑镇为例。走进现在的官窑城区，你可能很难想象，在这个现在仅有山寨版麦当劳和肯德基的小镇上，曾经是显赫一时的玩具王国。

　　2004年是官窑镇最顶峰的时候，那一年官窑玩具业的产值达到了20.63亿元，出口额达到了20亿元，产品远销欧美等地区，占到了广东省玩具出口额的85%。在这里，曾经云集了中美玩具厂、工艺厂等一批企业，其中，中美玩具厂的员工总量一度超过了1万人。

　　中美玩具厂是当时官窑玩具产业中的一个企业代表。作为官窑第一家来料加工的企业，该厂由全球最大的玩具生产商美泰集团和官窑镇政府联合创办，该厂的一线员工在上世纪末月工资就达到了3000元，按当时的楼价，一个月的工资就可以买到3平方米房子。

　　但如今的“玩具王国”已经消失。淡季的时候，在这条集聚玩具厂的官窑凤源西路上连一家小小食肆的生意都无法维持。

　　一位分析人士认为，官窑的玩具产业大多以外资为主，当时吸引他们落户的需要是廉价的土地和人力成本，随着佛山劳动力要素成本的提升，以及国内外众多玩具产区的兴起，官窑的玩具产业开始逐步衰落。

　　过去，凭着对市场需求的敏感性，如同官窑“玩具王国”的兴起，不同的产业开始在佛山的多个镇街内生根发芽，澜石不锈钢、官窑玩具、环市童装，佛山开始形成一镇一产业的专业镇格局。

　　然而，仅仅靠低的生产要素成本，已经难以在产业全球化竞争中寻得立足之地，这并非官窑玩具产业所面临的升级难题。

　　正如同迈克尔·斯彭思所说，首先要认清楚自己在全球价值链上的位置，并通过创新保证位置，在细分市场中获得价值，而不是泛泛地去做。

　　如何切入全球价值链？

　　与官窑相距数十公里的顺德北滘镇，在诞生了佛山唯一一家千亿级企业美的电器后，随着碧桂园集团的迅猛发展，马上还有望再诞生另一家千亿级的佛企。

　　一个是主导产业的日渐式微，一个却是小镇内代表企业的做大做强。这两者间的差距，正是源于北滘在融入全球产业链上进行的有益探索，以美的电器为代表的一批家电企业通过产业链整合，成功突破了专业镇发展的局限，实现了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资源配置，成为佛山专业镇成功突围的范本。

　　和官窑的玩具产业一样，上世纪80年代北滘的家电产业从为国际代工开始做起，但与官窑玩具产业始终依赖“三来一补”不同，以美的为代表的本土家电企业通过积极往产业链上下游延伸，遵循“先有市场，后有工厂”的原则，逐步完成制造全球化布局，并最终推广自有品牌。

　　美的电器的国际化之路开始于上世纪80年代。“早在1984年，当时的美的就喊出"不与同行争市场，走出国门打天下"的口号，开始把产品销往海外。”美的高级副总裁黄晓明介绍。

　　经过30年的发展，如今依托于北滘提供的劳动力和土地，美的成为了家电产业的全球资源整合者，在接到美国客户下达的生产订单之后，美的总部就会把生产指令分配到各个车间，然后整个系统都会被调动起来。采购部门开始从周边各个厂家定制各种零配件。

　　在北滘，围绕着美的这个产业龙头，形成了2000多家上下游配套企业，甚至细微到一个螺丝钉配件，都有专门的厂家进行负责生产。

　　专业化的分工让美的得以用最短的时间来完成这个订单产品的组装。检验合格之后，从生产线下来的这批产品将被运往北滘港口，装上货轮驶往大洋彼岸，历经代理商、经销商转手之后，一个贴着美国牌子的美的产品将在货架上与美国消费者见面。

　　在暨南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封小云看来，顺德产业的发展壮大，与佛山本地悠久的营商历史有关，“过去南番顺是珠三角最发达的地区，其中南顺即目前的南海和顺德，很早就培养出一种企业家精神。”

　　她以东莞和顺德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产业发展为例，“改革开放初期，东莞和顺德的产业都从国际代工起家。”封小云介绍，和东莞通过提供劳动力和厂房赚取加工费不同，顺德的企业家提出以加工费换设备，“当时顺德的老板提出三年不收加工费，以此来换取生产设备。”正是凭借着这种敏锐的商业意识，佛山的专业镇得以迅速发展壮大。

　　用“创新”赢得地位

　　“要往价值链的上层移动，这需要构建一个工业架构，并让这个架构进入到全球的价值链上去，同时，通过创新来保证自己在全球价值链上的位置。”迈克尔·斯彭思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认为，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必须抛弃过去原有的旧的增长方式，提升在产业链的价值，他特别强调产业集群的提升，“我有一个朋友研究了不同国家的竞争力，通过记录得出一个结论，真正具有竞争力的国家或地区是以集群的方式出现的，这个研究结果意味着动态的变化在经济发展中是非常重要的。”

　　香港大学商学院教授Michael Enright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佛山经验告诉我们，一座城市的快速发展不一定要完全依靠高科技，只要有市场需求，中等技术含量的企业也可以做得很好。但是要想吸引更多的世界500强企业来佛山，还需要拥有国际视野。”

　　他建议佛山要积极寻求工业产业集群发展，建立供应链协同效应，改变产业增长模式，“在走过纯代工阶段后，佛山需要建设一个高度互动、高质量的经济区，才能为自己的经济带来更好的全球效应。”

　　对此，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发展战略和区域经济研究部原部长李善同表示认同，“我非常同意产业链升级的提法，对于产业的转型升级问题，很多研究只关注产业间的升级，从传统产业向高新产业过渡，但对于产业链的升级重视不够，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产业链的地位。”

　　无论是Michael Enrigh还是迈克尔·斯彭思，都一致认为佛山应该向德国学习，“佛山在拓宽国际视野时，首先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参照物和比拟标准。”Michael Enrigh认为，德国有高度发达的工业，其中等含量技术也做得非常好，而且德国有50%的学生都是毕业于职业教育学校，与佛山的情况十分类似。

　　张燕生在调研佛山专业镇的小企业时发现，企业发展面临着诸多问题，包括人才、资金、市场规范、售后等，他建议政府应该学习德国经验，为这些专业镇的企业转型升级提供公共服务，“在德国弗劳恩霍夫协会，有1.8万的工程师，分七大领域帮助中小企业解决创新中的最后100米遇到的共性问题，包括孵化、产业化等等，佛山可以跟制造业和工业服务最先进的地方如美国、德国、日本等合作，把先进的工业服务引进来，本地化，为佛山本地制造业服务。”

　　对于产业的转型升级，溢达集团董事长杨敏德认为政府应该在人才培养和环境方面做更多努力，“不要放弃专业人才的培养，如果年轻人只会用脑用口而不会用手，那实体经济不可持续。还有是环境要重视。”

　　专家观点

　　佛山模式VS东莞模式

　　“一个是亲生孩子一个是领养孩子”

　　在过去30多年的发展中，凭借着发达的民营经济以及国内导向的经济模式，佛山经济在面对大的经济危机时始终表现平稳。国家发改委学术委员会秘书长张燕生认为，佛山经济的发展模式打破了出口导向的发展惯例，对于研究中国经济的转型具有重大意义。

　　对此，暨南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封小云提出了不同观点。她认为改革开放30多年，最能代表珠三角乃至广东经济发展方式的并非佛山，而是以深圳和东莞为代表的出口导向模式，“深圳从一个小渔村发现到今日的一线城市，还有东莞在改革开放以前以农业为主，工业基础很薄弱，发展到今天主要依靠的是出口导向型经济。”

　　封小云表示，与这些出口导向型城市相比，佛山原来就具备一定的产业基础，今天所取得的成绩在珠三角并不突出，“我们自己做过一个研究，从人均GDP和城市发展的成熟程度来看，佛山在珠三角排名第4位，在过去很长时间，东莞的经济增速在广东一直是最高的。”

　　此外，封小云还认为，相对于东莞，这几年佛山的产业变化不明显，“佛山传统的纺织、家电行业一直很稳定，但在产业的更新换代上没有东部快。”

　　虽然增长速度并非最高，但封小云认为过去几年佛山经济所表现出的稳定性与其内向型的经济有很大关系，“2009年国家推出4万亿投资拉动内需，佛山的很多产品都受益于这种经济拉动，所以在危机以后几年佛山的经济能够保持稳定。”

　　对于佛山模式与东莞模式的对比，张燕生认为要着眼于未来，他认为从长远来看，佛山的进口导向模式更具生命力，“一个是亲生儿子，自己培育产业，一个是领养的儿子，通过引进外资发展起来，哪个的基础更扎实？”

　　张燕生表示，佛山的发展模式更能代表中国经济未来的走向，而这种观点也获得迈克尔·斯彭思的认同。“欧美国家近几年经济发展速度逐步放慢，甚至停滞不前，要想依靠外界刺激和帮助拉动经济越来越难。”他认为佛山的优势在于把贸易的焦点一直放在国内市场，紧紧抓住了国内市场增长的机会。

　　资本为王是产业发展趋势

　　在周日的研讨会上，南开大学金融发展研究院负责人田利辉认为:随着国内人口红利的消失，过去支撑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核心竞争力正在逐渐减弱，“佛山以民营经济为主，过去的发展主要依靠劳动力成本等优势，未来这种优势消失后，佛山的产业如何发展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田利辉认为佛山未来的发展方向应该向香港学习，“当原有的产业优势逐渐消失后，通过资本运作实现资源的全球配置是一个必然趋势。”田利辉建议佛山应该大力发展私募股权基金，为产业发展提供金融支持，“这种私募基金由原有的产业资本发起，投资范围以创业投资和收购兼并为主。”

　　田利辉认为相对于一线城市，佛山成立私募基金更有优势，“这里有很好的产业基础，企业家往往更了解哪些产业更有发展前景，对于投资项目的一些细节更熟悉，这往往比一些大投行都更容易获得成功。”

　　南方日报记者 孙景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