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晨急便倒在快递业的黄金季
1993年,王卫和陈平分别在这一年创建了顺丰速运和宅急送这两家日后声名远扬的快递企业。和很多民营快递公司一样,它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生存在中国邮政的垄断阴影里。中国邮政用文件喊打,民营快递通过媒体喊冤,这样的故事一直在重复。
十余年后,当年如做贼般夹缝生存的快递行业,已然变成了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电子商务热潮的出现,让物流快递行业变得炙手可热。而王卫和陈平的命运却大相径庭:顺丰凭借着直营模式和精耕细作的风格成了行业老大,并开始向上下游扩张延伸。而陈平先是让宅急送陷入多元化扩张陷阱,离开后再度创建的星晨急便公司也在最近因急于通过并购扩张而倒在了行业的春天里。
一个以稳健低调取胜——王卫至今仍像个隐形人,顺丰从不打广告,此次向产业链上下游扩张也属相关多元化,且行事小心翼翼。另一个则因快落败——陈平决策飘忽不定,模式变化无常,在资金无法支撑的情况下,仍孤注一掷,最后曲终人散。这两家企业的浮与沉,可为相互印照之样本。
53岁的陈平在中国快递业跌爬滚打20年,曾一度将宅急送带入危机,如今再度将星晨急便拖入深渊。超速扩张、商业模式变换,陈平一错再错,终至无法收拾。
2012年3月13日晚8点45分,硬着头皮在董事会和股东会上顶了近十个小时后,53岁的星晨急便董事长陈平嗓子都说哑了。他倒在北京一家酒店房间的沙发上,想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谁知电话又响了。“你消失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一位记者在电话那边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平此时也在想这场危机的根源是什么。他在接受多家媒体采访后,已经慢慢理清了头绪,故事说得很熟练,语调平缓,像是在分享一堂MBA的失败案例课程。
一周前,星晨急便倒闭的消息随着一则据说是陈平所发的短信的流传而广为人知——“公司解散了,阿里巴巴7000万,我的5000万全部赔光了。现在客户的2000多万货款加盟商非法侵占。员工两个多月没有工资,我已倾家荡产。在此真诚地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了。”
陈平向南方周末记者坦陈,网上所传短信确是其和加盟商交流的内容,并描述了“消失”的这段时间所做的努力:最新股东会上成立了清账小组清算债务,下一步将对网络进行重新清理,并研究下一步业务如何转型。
他承认收购鑫飞鸿的举动太冲动了,太急着把公司做大。现在看,凡事都得尊重发展规律,“走到这一步,我愿赌服输”。
说起鑫飞鸿快递董事长邓飞浪,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当时是邓飞浪最困难的时候,欠了近4000万,他甚至还欠了150万高利贷,借高利贷的人要绑架他孩子,他老婆求我帮帮他们家,结果一帮他,我自己就陷进去了——现在我肠子都悔青了。”
豪赌并购
4个月前,陈平还踌躇满志,希望通过收购鑫飞鸿赢得股东后续投资,跃居为国内最大的快递公司之一。
鑫飞鸿是陈平2011年计划投入4500万收购的一家华南快递公司。2010年,鑫飞鸿日业务量达17万票,跻身全国十大民营快递企业行列,总部也由深圳搬至上海。但由于扩张过快,鑫飞鸿每个月都亏损近百万元。至2011年10月,邓飞浪被近4000万债务逼得几近破产,高利贷公司甚至在邓飞浪家门口威胁要绑架其孩子。
陈平拯救了鑫飞鸿。2011年11月,陈平与邓飞浪签署协议:陈替鑫飞鸿还清近4000万的债务,并支付给邓飞浪700万元,可控股鑫飞鸿。随后,星晨急便与鑫飞鸿正式合并,更名为星晨急便·鑫飞鸿。
当时鑫飞鸿员工已经整整3个月没有发工资,还欠着加盟商390万加盟费,以及500多万班车费,邓飞浪自己也被150万的高利贷折磨。陈平从自己个人账户掏出2200万来,帮邓飞浪还了一部分债。
之所以要自己掏出两千多万来还债,陈平解释称,当时星晨急便董事会不同意收购鑫飞鸿,但他本人非常看好鑫飞鸿的平台,就先垫钱还债,并开始对两家企业进行整合。
陈平当时的算盘是:以个人身份与鑫飞鸿签订合同,并推进两家企业的合并,如果合并顺利,再次向董事会提出申请,并说服董事会将此次并购公开化,从而上升到星晨公司层面,“星晨急便和鑫飞鸿当时状态是已同居,但未领证,有点尴尬。”
这意味着陈平在过去四个月尽管一直在为鑫飞鸿投资,但在法律意义上鑫飞鸿并不属于星晨急便。
但邓飞浪对南方周末记者称,他过去几个月一直催着陈平去办理公司过户及营业执照,但陈一直拖着,因为办完营业执照就要给清所有的钱。而从2011年11月以后,邓就已经将鑫飞鸿完全交给了陈平,“鑫飞鸿所有管理层都被换成星晨急便的了”。
上周,邓飞浪宣布鑫飞鸿正式解散,并带着一些华南加盟商和高管加入中铁物流集团旗下的飞豹快递。“做成这样,陈平很不负责任,”邓飞浪说,“我跟星晨急便已没任何关系了,我都在找工作了。”
模式三变
在鑫飞鸿副总经理盛文华看来,陈平之所以急着推进合并鑫飞鸿,是想拿着鑫飞鸿作筹码,去跟其大股东之一阿里巴巴要投资,“星晨急便当时也没多少钱,指着让股东阿里巴巴为鑫飞鸿埋单,但阿里巴巴没投钱了。”
然而这个说法被陈平否认了,“董事会上,阿里巴巴根本不同意收购鑫飞鸿。”陈平声称,刚开始他认为鑫飞鸿在华南、华东的网络极具诱惑,同时,鑫飞鸿虽也是以加盟为主,但旗下拥有五十多个直营的分拨中心,算是一块优良的资产。两者的合并可使星晨急便从聚焦于华北的B2C快递企业,迅速跃居为拥有全国网络、覆盖B2C和百姓C2C快递的企业。
作为中国民营快递行业的第一批创业者,陈平创办的宅急送一度是仅次于顺丰的民营物流快递公司。然而到了2008年,陈平主导的过度扩张恶果在金融危机中显现,从而被这家家族企业三振出局,宅急送为其二哥陈东升、大哥陈显宝接管。
从宅急送赌气离开后,陈平创立了星晨急便快递,尝试一种被他称为“云快递”的方式,即建立一个让商家和快递企业分享信息流和服务的公共平台,提供中转、仓储、分拣等服务,但不取货和送货。
很快,这一模式受到阿里巴巴青睐,2010年阿里巴巴入股星晨急便。据工商资料显示,截至2010年3月,星晨急便的股东包括陈平本人(51.49%),阿里巴巴(30%),以及包括陈辉新、陈志明、左勇等原公司高管在内的多位自然人。星晨急便事件爆发以来,号称投资了7000万元的第二大股东阿里巴巴,始终没有接受媒体采访。
最初,陈平期冀望能在淘宝的C2C快递上分一杯羹。但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后陈平发现,星晨急便的淘宝业务也没有起色,因为淘宝很多商家也是四通一达(申通快递、圆通速递、中通速递、汇通快运、韵达快运)的加盟商,这些快递企业并不愿意与星晨急便合作。即使是阿里巴巴,也没有物流的支配权。
进军淘宝受阻后,陈平快速调整了思路,2011年3月,星晨急便转向做B2C电商客户的代收货款业务,向京东、当当、亚马逊、凡客、一号店等几家大商家靠拢,为电子商务网站提供代收贷款服务。
而在风险投资的推动下,大电商在2011年的发展速度已经超出想象,包括京东、凡客在内的多数电商在大城市均有自己的物流体系。而在快递行业,很少有以加盟为模式的公司会涉足代收货款业务,因为极易产生加盟商卷款事件。
电商业的巨变让陈平措手不及,“除非去承包价格最低、利润最低、业务量最少的三线城市及边远农村区域,星晨急便很难找到切入点。”此时的星晨急便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在先后经历C2C电商快递和B2C电商快递的试错后,又回归到“万丈高楼平地起”的状态。
陈平孤注一掷,决定将业务集中于老百姓的C2C普通快递业务上。他还决定在超市、便利店、宾馆设立代理代收快递点——这时候,陷入债务危机,却具有较好百姓快递网络的鑫飞鸿,成为陈平最重要的赌注。
然而,正是这次收购,将陈平和星晨急便一起,拉入了深渊。
多米诺骨牌效应
从一开始,两家企业的“未婚同居”就折磨着陈平。
星晨急便北京石景山区承包商金长恒对南方周末记者称,两家公司不仅文化有差异,且不少网点还有重合,整合期间,两边的管理人员都在抢单子,而网点之间为了争地盘经常打架。到后来,陈平不得不忍痛将鑫飞鸿华北区承包商放弃掉。
陈平也证实了北京鑫飞鸿的单飞:“去年合并的时候没有谈好条件,因此星晨急便只是与深圳鑫飞鸿合并,拓展了华东、华南业务。”
整合不力的后果是,春节前北京星晨急便人力最紧张的时候,各网点都处于超负荷运行状态——他们还得帮深圳鑫飞鸿送快递,大量货品积压在仓库内,加盟商与客户均怨声载道。
而从2011年10月份开始,陈平还在公司强推业务转型,即逐渐从B2C业务转到百姓C2C快递上。由于对一些不挣钱的电商客户及占有资源过多的客户进行了调整,星晨急便的营业额在随后几个月大幅下滑。
金长恒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在10月份之前,他管辖的石景山区每个月的营业额还能做到1.3万元左右,到了10月份,由于大客户唯品会的单子飞了,营业额迅速掉到6000块,12月,营业额只有3000元了,而到了1月,整月营业额只有可怜的588元。
这加剧了一直亏损的加盟商的恐慌。各种谣言开始悄悄蔓延,很多加盟商开始观望。“本来做的就是代收货款业务,一些亏得太厉害的加盟商观望两天后,直接拿了客户的代收货款作为加盟费押金补偿,不跟陈平干了。”金长恒说。
在星晨急便和鑫飞鸿之间的债务黑洞疲于奔命的陈平,显然在春节期间拿不出更多的精力和钱安抚加盟商。随即,北京加盟商的小规模退场迅速演变成多米诺骨牌效应,春节过后,金长恒突然发现,星晨急便眨眼间就崩盘了。
“陈平和鑫飞鸿的合作太不规范,扩张也盲目,尤其是代收货款业务开展太随意了,导致了崩盘。”中国快递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达瓦和陈平相识多年,最近半年他经常提醒陈平。但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达瓦看来,陈平擅长炒作各种概念,但思想和管理却不能实现同步。他尤其认为陈平并没有吸取宅急送扩张太快导致危机的教训,本身的服务质量与扩张速度不匹配,“今天的物流市场不是原来的粗放阶段,他和阿里巴巴的那点投资,放20年前还能办点事,现在实在太有限。”
而一位接近陈平的人亦私下抱怨陈做企业太冲动,“常常是一夜冒出的想法,第二天就开始去强推,事前很少去做风险评估。陈的善变是令星晨急便始终亏损的根本原因,奇怪的是陈丝毫不认为如此巨变会导致企业伤筋动骨。”
金长恒称,由于星晨急便急于扩张,快速增加加盟商的数量,以求达到规模化“云物流”的商业模式,忽视了加盟商品质的管理,有一半的加盟商出现同时加盟两家快递品牌的情况,无法有效保障服务质量,2011年一年发生过几十次网点携款逃逸、扣件索赔和内部盗窃等事件。
而陈平认为自己仍能控制眼下这一失控的局面,“这些天都在想怎么才能重来,现在成立了清算小组,只要兑清公司与加盟商、公司与客户、客户与加盟商之间的三角债不用外来资金,就能解决目前的相互欠账问题,下一步就是重启网点了。”
陈平现在最大的筹码仍在于其宅急送家族的援手。早在一个月前,鑫飞鸿配送到北京的快件已经全部由宅急送派送。尽管宅急送官方声称和鑫飞鸿目前没有任何业务往来,但宅急送一位内部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声称,“过阵子,应该还是会和星晨有节目的。”
而在网络已经完全瘫痪的北京,加盟商们已经开始自谋出路了。金长恒承包星晨急便石景山区分公司两年来,亏了10万元,他已经加盟了另外一家快递公司。“现在,我只希望拿回我的两万块钱加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