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争议的艺术品份额产品交易,正从天津疯长到全国各地。这场狂热的艺术品投资游戏将如何收场？

　　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曲瑞雪 王春梅 实习记者 尹晓菲

　　“急迫,非常急迫”,“成立山东自己的文化产权交易所(下称“文交所”)刻不容缓”。4月下旬,山东产权交易中心副总经理、山东文化产权交易所总经理杜冰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这样表达山东省对文交所平台的需求。

　　和山东一样“迫切”需要文交所的还有厦门、大连等地。4月2日,厦门政府部门宣布,厦门文交所的选址已经初步确定,年内有望正式挂牌营业;4月27日,大连市政府也在网站披露,其已开始着手进行文交所筹建前的调研和论证等工作。

　　据记者了解,目前北京、湖南、陕西等省市也正积极酝酿成立文交所,一个“国字头”的文交所也将在年内挂牌。

　　有媒体报道,在2011年初挂牌的国内第一个文交所——天津文交所,因在其首创的艺术品份额产品交易中采取了存在漏洞的交易规则,营造出疯狂投机的交易氛围,受到市场广泛批评。

　　而在天津之后,郑州文交所也于4月22日挂牌。

　　郑州“接棒”

　　作为国内第二家采用份额交易模式的文化艺术品交易平台,郑州文交所于4月22日正式开张,首批份额产品《蓝田泥塑》、《王铎诗稿》和《全辽图》同时启动申购程序。

　　按照郑州文交所的规则,以《全辽图》为例,其定价为9000万元,按估值被分为200等份后,除持有人自己保留40份外,其余160份提供给投资者申购,每份价格45万元。同样,《蓝田泥塑》被估值3000万元人民币,每份价格15万元;《王铎诗稿》定价6000万元,每份价格30万元。

　　虽然价格不菲,但投资者热情甚高。因为预约者甚众,三件作品的中签率分别只有7.4%,7.5%和12.5%。公布中签结果后,郑州文交所定于4月28日至4月30日由中签者到指定银行认购缴款。

　　与天津文交所高管对市场质疑三缄其口截然相反的是,郑州文交所CEO张保盈主动担任起新闻发言人的角色。

　　5月1日上午,记者在位于郑州市红专路78号的河南九鼎德盛投资顾问有限公司(下称“九鼎德盛”)办公地见到了张保盈。他的另一个身份,正是九鼎德盛的董事长。

　　根据《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调取到的工商资料,郑州文交所的注册资本为5000万元,目前已经到位1000万元。而其发起人股东为张保盈和王迪两名自然人。其中,王迪于2010年11月3日以现金出资550万元,持股55%,为郑州文交所控股股东。张保盈于同日现金出资450万元,持股45%。

　　此前,天津文交所被曝出其股权构成为3家法人股东和5名自然人股东组成,除新金融投资公司为国企背景外,济川投资和泰运天成合计持股超过63%,且皆为民企,因而受到市场的质疑。

　　相比之下,郑州文交所股东为仅为两名自然人。

　　对此,张保盈解释说,郑州文交所首期股东为自然人,“出于对自身创意的保护,郑州文交所股东才选择首期以自然人股东身份注册。龙门博物馆、九鼎德盛顾问机构、学苑出版社等机构,对郑州文交所进行了实质性投资。”

　　“目前股东及各方投资已突破3000万元,在今年7月31日前,5000万元注册资本将提前一年半全部到位。”张保盈表示。

　　相比股东结构,市场更为关注的是交易规则,这是交易所能够持续运行的根本保证。

　　天津文交所把单个价值较贵的艺术品拆分成若干份,以相对较低的投资门槛,通过交易平台进行交易,其采取的“T+0”模式以及每日15%的涨跌幅限制,直接导致爆炒。天津画家白庚延的《黄河咆哮》图估价600万元,但从1月26日至3月17日,经过投资者爆炒,累积涨幅已经高达1700%。

　　在市场风险日增、质疑声四起之后,天津文交所又在短期内连续更改规则,数次改变开户制度,四次推迟开户公告,甚至暂停开户业务……匆忙设置和不断修改规则,导致了天津文交所交易品种在暴涨、暴跌和交投死寂之间跌宕起伏。

　　谈及天津文交所教训,张保盈表示,郑州文交所在交易规则中已经做到了尽量避免激进,防止“爆炒”。其中,郑州文交所一方面在交易规则中抬高了投资者门槛,降低了交易参与者数量,同时也改天津的“T+0”为“T+1”,以防止高频交易等过度投机。

　　但就在张保盈准备推出第二批份额产品时,一个更为致命的问题摆在了郑州文交所面前。

　　4月26日,国家文物局致函河南省文物局,指出依据《文物保护法》及实施条例规定,郑州文交所销售的《王铎诗稿》和《全辽图》涉嫌违法从事文物经营活动,要求河南省文物局予以调查核实,并及时反馈。

　　对此,近日张保盈通过微博做了多次解释和澄清。但在文物局做出最终裁定之前,相关的质疑可能难以平息。

　　记者登录郑州文交所网站看到,原本紧锣密鼓发布信息的网站,突然一切停滞。截至记者发稿前,郑州文交所原定于5月4日公布的首批三个艺术品份额认购数据也仍不见踪影。

　　一位中签《王铎诗稿》并已经缴纳认购款的投资者告诉记者,他是在4月30日,也就是三天认购缴款期的最后一天到郑州认购缴款的。当天下午他从银行工作人员处得知,《王铎诗稿》160名中签投资者中,约有100人缴款,其余的投资者或许已经放弃了这笔投资。

　　文交所疯长

　　据记者了解,目前,国内文交所的设立正在从一省(区市)一家向更小的行政区域延伸。

　　山东推出文交所的急切溢于言表,但4月16日,山东省潍坊市文化产权交易所已经揭牌。在广东,也已经有深圳和南方两家文交所。

　　这些先后涌现的文化艺术品交易平台总体上可以归结为两大类:一以上海文交所为代表的专业化综合性服务平台;二则是以天津文交所为代表,发行并上市交易拆分化的、非实物艺术品份额合约平台。

　　在业内人士看来,近两年国内金融资本触角迅速延伸至文化艺术品交易领域,是国家相关政策支持和地方政府与投资方的利益驱动共同作用的结果。

　　2010年3月,文化部等九部门联合签发了《关于金融支持文化产业振兴和发展繁荣的指导意见》文件。文件明确指出,“支持设立文化产业投资基金,由财政注资引导,鼓励金融资本依法参与。”其中要完成的一个目标就是,“完善各类无形资产二级交易市场”。

　　就在该指导文件出台后不久,资本大量涌入文化产业领域进行投资,而各地文化艺术品交易平台也应运而生。

　　记者在采访中也了解到,投资方和地方政府之所以如此踊跃,更关键的原因是巨大经济利益的驱动。

　　天津文交所以极低的交易门槛和鼓励投机的规则导致交易乱象频生。据雅昌艺术网数据显示,2011年春拍至今,国画大师齐白石的71幅作品成功拍卖,总市值约9659万元。估算下来,经过天津文交所爆炒之后,白庚延《黄河咆哮》、《燕塞秋》两幅画作价值,曾经被炒至相当于齐白石142幅作品的价值总和。

　　市场人士估算,由于交投火爆,天津文交所一天的佣金收入就达80万元。这些收入会流进谁的腰包,仍是个谜。

　　对于地方政府而言,建立文交所平台,既是政绩工程,又能够吸引大量资金汇集和沉淀在当地。资料显示,2009年11月正式挂牌的深圳文交所,仅半年时间就实现交易登记、交易签约项目471宗,金额达85亿元。而去年年中成立的沈阳文交所,至今已有50多个进场挂牌转让或招商项目签约,项目涉及八个门类,总投资190亿元。

　　面对国内这场在文化产业领域刮起的资本旋风,中央财经大学文化创意研究院执行院长魏鹏举表示了忧虑。

　　他指出,当前国内文化产业其实还是一个很弱小的领域。要让资本真正起到推动产业发展的作用,而不是过度榨取这个产业的价值,“玩弄”这个产业。

　　投机与炒作?

　　“价格能够爆炒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流通中大家击鼓传花,完全的投机炒作。”中国政法大学资本研究中心主任刘纪鹏形象地比喻:“比如地上有一块石头,说它值多少钱,大家可以拍卖,我考虑的是只要后面有人买,我今天就可以买。已经不再考虑它本身的证券属性和价值问题了。只要有人比我更傻,我就可以当这个傻子。”

　　博傻的代价就是最后接盘的人将血本无归。这也是天津文交所在推出两幅画作交易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后就紧急停盘的原因。

　　虽然为吸取教训,郑州文交所在规则上与天津文交所有显著差异,与后者T+0的模式所不同,其仿照A股交易采取T+1交割制度,交易资金和份额日终划拨,避免当日买卖造成市场波动过大,同时引入做市商模式,其网站中写道“将选择具备一定实力和信誉的做市商会员作为特许交易商”。

　　在本刊记者的采访中,有投资者表示了这样的担忧:这三件艺术品的持有人信息并不公开,因此,持有人保留的20%的交易份额(即40份)到底是在谁手中,很难判定。而按照交易规则,散户仅能人手一份。如果庄家一家独大,可以随意操纵价格,与散户对赌,那么散户的利益该从何谈起。

　　刘纪鹏直言:“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两个交易所的问题不在于他们之间有什么差异,郑州文交所做的无非是限制单个艺术品投资者个数,从无数多个限制到200个,从T+0限制到T+1,好像表面上就是限制一点儿投机性,但是基本上换汤不换药。”

　　刘曾任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高级顾问,他提到,艺术品的证券化是中国独创,国外艺术品交易的二级市场只有拍卖,没有文交所。在世界资本市场上,能证券化的品种都是一个法人,具有制造利润来偿还证券基本收益的能力。文化交易所的问题根源在于,艺术品本身不像上市公司法人那样具有持续产生利润和抵御承担风险的能力,他们自身不具备有稳定的升值功能,这样的产品本身是不能证券化的。

　　“在股票和债权这两个主要的证券产品中,我们找不到一幅画的藏身之地。”刘认为,这种被证券化的艺术品不能创造利润,但是确有股票投机的表象,除实物持有者以外,任何参与投资的个体都不会实际地拥有该艺术品,哪怕是他所应占有的部分,因此文交所交易的产品从本质上是一种永远无法兑现的权证。监管部门应就所谓艺术品本身进行证券化、上市交易的问题,尽快做出制止性的文件规定。

　　自2009年6月国内首个文化产权交易平台上海文化产权交易所揭牌以来,包括深圳、成都、沈阳等全国各地已经相继成立了十多家文化产权交易所,而其中做艺术品份额交易的也并不只天津和郑州两家。

　　风险暗涌

　　记者在郑州采访中了解到,许多参与艺术品份额投资的人都根本不懂艺术品,多数都是看到了天津文交所份额产品的暴利后,选择来郑州投资。

　　一位从福建赶来郑州缴款的投资者告诉记者,他之前没有接触过艺术品投资,也一直觉得这种炒作的东西不靠谱,心里没底。但他的朋友有“渠道”了解内部情况,说这个投资比较靠谱,利润更是“非常可观”,所以才决定一试运气。

　　至于投资风险,该投资者表示他“当然担心”。但因为文交所是政府批准成立的,所以还算踏实。

　　“现在如果有投资者来找我们对此类案件提起诉讼,我们会很为难。因为这个市场并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所以如何判断其违法性,或界定合法权益都比较困难。”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律师陶雨生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建议投资者谨慎投资艺术品证券化产品。

　　据记者了解,国内文交所市场面临的更大问题,是这个市场非常分散,而且缺乏统一的设立标准和监管主体,都是各地方交易所各自为政,主要由当地金融主管部门批准设立,并实施监管。

　　河南省金融办的豫政金【2011】71号文就规定,“在郑州文交所正式营运后,应将当日交易所整体运营情况分别以书面和电子文档方式报送。”天津文交所金融主管部门也做出了同样的规定。

　　但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由于这种证券化的交易非常复杂,地方政府不具备证券监管水平和监管手段。同时,由于地方政府自身就是开设文交所平台的利益方,因此,想靠当地政府管好这类平台是非常困难的。

　　一些投资者和市场人士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都认为既然是“证券化”的艺术品,其交易所和交易行为应该归口中国证监会监管。

　　针对该问题,证监会新闻处相关人士向本刊记者表示,他们也已经关注到了各地文交所的相关信息。但在文交所问题上,证监会目前没有信息供发布。

　　此外,由于艺术品定价主观性比较强,不受基本面的约束,因此其份额交易容易被利益群体“做局”。不少文交所借用了国际拍卖制度惯例,不公开艺术品持有者和价格评估者的身份,所以极易带来利益输送和洗钱等问题。

　　对此,北京工商大学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胡俞越表示,关键还是国家层面上尽快出台统一的监管办法,明确监管主体,这样才能改变这类交易平台没有专门的监管部门,没有相应的监管办法的“无法无天”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