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银行副行长陈四清详谈跨境人民币贸易结算扩容之后，如何用市场手段让人民币在海外沉淀下来，实现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的循环流通

　　2011年伊始，商业银行的年度战略上几乎都加上了这个词：加快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业务发展。

　　这是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至今，政策制定者、执行者在两年中探索出的一块试验田。

　　在人民币走向区域化、国际化的过程中，大型商业银行与政策亦步亦趋，加快海外网点布局，投入研发人力，提升跨境金融服务能力，试图与人民币和中国企业一同“走出去”，在海外市场竞得一席之地。作为人民币出海结算、投融资的金融服务提供商，银行是受益者，也是体验最深的探路者。

　　“目前国家大力推动跨境人民币业务，境外人民币规模不断扩大。但我们认为，还应该不断丰富人民币金融资产，提供投资渠道，通过市场手段促使人民币在海外沉淀下来，增强境外人民币持有意愿，增加人民币金融资产的交易规模。”

　　1月中旬，中国银行主管公司业务的副行长陈四清对话《财经》，谈论人民币出海过程及商业银行的挑战和转变，他强调：市场发展与认可是人民币国际化最重要的检验标准。

　　扩容不是目的

　　《财经》：有一种观点认为：要成几何倍数扩大境外人民币规模，使人民币区域化、国际化，需要开放更多与贸易相关的投资业务乃至各种投资，同时也应该给予银行更多创新空间，推出境外投资理财产品。你怎么看？

　　陈四清：从货币区域化和国际化的实现路径来看，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目前，国家大力推动跨境人民币业务，目的是扩大境外的人民币规模，逐步解决海外人民币供给的问题。

　　有关部门已经在研究有步骤地放开资本项下跨境人民币业务，这其中包括人民币跨境投融资、境外合格主体在境内发行人民币债券等相关政策。这些措施一旦实施，将大大推动人民币对外输出的速度，增加海外市场的人民币资金供给，促进人民币在国际上的流通和使用。

　　在增加供给的同时，还应该不断丰富人民币金融资产，提供投资渠道。通过市场手段促使人民币在海外沉淀下来，增强境外人民币持有意愿，增加人民币金融资产的交易规模。在这方面，应当鼓励银行积极创新，特别是进行各类人民币投资理财、增值保值产品的创新。

　　近期，香港一些银行在新清算协议的推动下推出了一系列配套人民币产品。比如，中银香港推出了人民币贸易融资、中长期项目融资、人民币债券（企业债和金融债）的发行、结构性存款产品、人民币保险等投资理财产品，大大拓宽了境外人民币投资理财渠道。

　　《财经》：但你对这个观点也有保留态度？

　　陈四清：是的。从具体实现步骤和时间安排看，人民币国际化必须服从于我国经济发展和金融改革的整体安排，不可一蹴而就，不能操之过急。人民币走向区域化、国际化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

　　尽管目前跨境人民币业务发展迅速，但业务规模和在进出口总量中所占比重仍然有限，人民币距离成为国际支付货币的目标仍然较远。人民币的输出速度、境外金融产品的发展，以及我国资本项目放开的速度等，必须以我国经济和金融安全为前提，要充分考虑国家的货币政策等宏观经济政策，并与人民币汇率机制改革、利率市场化改革相辅相成。

　　渐进回流

　　《财经》：当前人民币的跨境流动基本执行“宽流出、严流入”的非对称管理，投资和回流通道有限，你怎么看待这种局面？

　　陈四清：人民币国际化的关键问题不仅在于让人民币走出去，还要创造条件让人民币成为境外机构和居民进行投资交易的货币，实现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的循环流通。要达到这一目的，一个成熟、开放程度较高的资本市场是必不可少的。

　　历史上，纽约、伦敦、法兰克福和东京作为世界上最重要和最发达的金融中心，在美元、英镑、欧元和日元的国际化进程中都发挥了类似的作用。

　　《财经》：哪个地方可以为人民币国际化发挥同样的作用，香港？

　　陈四清：是的。在这方面，香港拥有明显的独特优势。一方面，香港既有中央政府的支持，又有相对独立的管辖自主权；另一方面，香港本身就是一个国际金融中心，具有与国际市场接轨的市场规则和法制环境。

　　离岸中心的建设可以债券市场为突破口。

　　2010年，在香港已经发行接近300亿元人民币债券，市场反响良好，这反映了境外投资者对人民币债券的旺盛需求。接下来应该继续促进债券市场发展，拓展香港人民币离岸市场的深度，进一步扩大离岸人民币资产类业务的经营范围，推动人民币在国际收支资本项目的可兑换，建立起人民币国际化的“资产池”。

　　同时，在港金融机构，特别是中资金融机构应承担起清算行的责任，一方面协助在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中资金融机构，为当地企业提供人民币买卖、拆借和现钞等清算服务和支持；另一方面为尚未设立中资金融机构的国家和地区的当地企业提供清算服务。

　　在港金融机构应该充分发挥信息渠道畅通、管理经验丰富和金融服务专业等优势，重点提升人民币衍生产品的设计和营销能力，吸引海外人民币到港投资。

　　《财经》：在内地金融市场开放方面，哪些是必须做的？

　　陈四清：要开放内地资本市场，打通人民币投资渠道。开放国内资本市场的目的是培养境外投资者使用人民币进行投资交易的习惯，与国际贸易中使用的人民币形成良性互动。

　　在对境外投资者的开放顺序上，建议比照QFII模式，首先开放境外人民币基金对国内资本市场的投资，并逐步取代现行的以美元为载体的QFII模式；然后再对国外央行储备的人民币开放；最后对自然人投资者开放。

　　在投资产品的种类上，考虑风险原则，建议首先开放国债，其次是公司债，再次是可转换债，最后是蓝筹股。

　　国际化挑战

　　《财经》：人民币境外融资工作已经开展了一段时间，进展如何？

　　陈四清：政策性银行在跨境人民币融资中较为活跃，在一些政策性“走出去”项目中搭配人民币贷款。

　　中国银行跨境人民币融资主要为海外机构所做的境外人民币授信业务，目前已有八笔，分布在印尼分行、俄罗斯中行和约堡分行。

　　从各家银行目前开展的业务来看，跨境人民币融资可分两种类型：

　　一是国内大型企业“走出去”过程中产生的跨境人民币信贷业务机会。出口买方信贷是一类特殊的“走出去”项目，在这种项目中，进口方从中国进口成套设备，有人民币的需求。

　　但一方面，出口信贷项目期限长，还款期一般在十年左右，在还款期内人民币汇率波动较大，客户接受不易。要大规模发展跨境人民币融资业务，在着眼于人民币出口买方信贷的同时，需积极营销大量的其他“走出去”客户，争取境内客户的支持。

　　二是外国企业与中国贸易过程中产生的人民币需求。若设计合理的产品组合、加强营销，就能发掘较多业务机会。

　　《财经》：业务推进的难点何在？

　　陈四清：业务开展的难点在三个方面：一是人民币的升值及升值预期；二是缺乏恰当的汇率风险规避工具；三是人民币信贷的利率定价受到政策限制。

　　《财经》：资金定价，是人民币出海必须解决的问题。未来中国银行在人民币兑多币种定价、跨境人民币贷款业务等方面将面临怎样的挑战？

　　陈四清：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与人民币兑多币种报价工作二者相辅相成，都是人民币“走出去”的组成部分。

　　在推进人民币兑更多国家货币报价的过程中，我们确实面临不少挑战。第一，新兴市场国家货币多受外汇管制，市场开放程度低，资本项下多不可自由流动。这使得商业银行在管理这些货币的汇率风险时面临着监管制度不熟悉、市场流动性差、资金清算附加条件多等困难。第二，新兴市场国家当地的金融机构、企业、居民对人民币的认识需要一个过程。第三，金融市场上与人民币相关产品的增加和人民币海外清算体系的建立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财经》：人民币面临着一个持续动荡的全球经济和金融体系，加上近期的量化宽松政策，是否会影响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如何看待“更多元的国际货币体系”？

　　陈四清：通过弱美元政策摆脱高额债务、实现经济复苏是美国政府历史上常用的手段。

　　早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期间，美国政府就曾通过宣布民间拥有黄金非法、把所有黄金收归国有的方式，主导美元贬值41％以缓解危机。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美国政府在20世纪80年代及21世纪初互联网泡沫破灭后，都曾采取主导美元贬值、压迫其他货币升值的措施，缓解国内危机。

　　当前，由于美元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的特殊地位，第二轮“量化宽松”政策所引发的通胀预期和美元贬值将对全球经济产生严重的溢出效应，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国家正遭受着输入型通胀与资产泡沫的影响。随着大量资金流向这些国家，汇率波动也必将加大。

　　因本币升值受损的经济体可能采取措施，保护本国出口并限制进口，从而引发全球贸易冲突。

　　因此，要继续推进国际货币体系改革，促进国际货币多元化。

　　在美国超发、滥发货币的背景下，中国顺势推进与主要贸易伙伴间采取本币贸易结算，不仅可降低对美元的依赖，而且有利于推进人民币的国际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