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财经9月30日讯随着美国对与人民币汇率的施压进一步升级，国内人民币改革的舆论压力也随之进一步加大，人民币升值对于中国经济的不利影响被反复提及，我们也更容易看到升值的负面影响，并将其扩大化。

　　但同时，也需要思考，抛开外部压力不谈，在坚持汇率政策自主权的前提下，人民币真实扭曲汇率会产生那些影响？对于低汇率策略的坚持是否是以牺牲国人利益为代价？

　　对此，网易财经专访了著名经济学家黄益平，试图绕开对复杂政治博弈的揣度，单纯从经济学角度探讨汇率问题以及与之相关的经济结构调整问题，以下是对话实录：

　　汇率自身存在升值需求

　　网易财经：抛开政治因素，将人民币汇率控制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对中国国内来说，谁是受益的？谁又是受害者？

　　黄益平：汇率本身就是一个价格，就是一种货币相对于另外一种货币的价格，所以我们把价格压得很低，在短期内它的好处就是你出口了，你的产品就变得比较便宜，在国际上比较便宜，所以你就比较容易做业务，所以就会有一些就业机会。

　　但事实上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什么？经济发展，汇率本身已经是有要升值的要求了。因为就像我们经济发展了，粮价会提高，经济发展了，汇率会升值，这是同样的道理。我觉得特别要强调一点，就是我们现在觉得好像这个升值就是导致很多问题，但事实上这个升值的要求不是说政府人为的让它升值，而是说经济已经发展到这个水平，现在有这个升值的压力，让我们人民币的价格往上。就类似于工资要上升，粮价要上升，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

　　我们长期扭曲这个汇率，就像我们以前搞计划经济。搞计划经济，或者比如你搞能源价格的控制，控制完了之后，实际上它是影响总体的效率。对以后长期的增长有问题，这个对任何人，所有的中国人最后都会首先很大的影响。换句话说，我们为了个别群体的眼前利益，把汇率扭曲，搞得很严重，时间长了以后，我们的经济增长也持续不下去。

　　网易财经：您说个别群体的眼前利益指的是什么？人民币升值的阻力主要是来自于这个群体？

　　黄益平：我觉得现在最明显的升值还是出口部门吧。

　　网易财经：外贸？

　　黄益平：对，因为出口的影响比较直接嘛。

　　通胀与资产泡沫的根源

　　网易财经：汇率扭曲对于国内造成的最大影响是什么？

　　黄益平：汇率压得太低，首先对通胀形成很大的压力。汇率压低，意味着我们利用人民币换外汇的成本很高，那么很多人都愿意把美元拿到中国来兑换，而且因为人民币存在升值预期，吸引了更多的热钱。大量的美元进来以后，央行需要把美元买进来，同时释放出很多人民币，所以我们现在一直说人民币的流动性充裕，流动性泛滥。这跟我们的汇率政策有很大的关系。

　　市场上的流动性现在到处泛滥，一会儿把股价炒得很高，一会儿把房价炒得很高，包括前一段时间绿豆，大蒜等农产品都在上涨。国家发改委等政府部门，可以说打击不法商贩，打击投机行为，但是最重要的根源上的问题是钱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个钱太多了，跟我们的汇率政策有关系。钱多了以后，老百姓受到的伤害其实是最大的。

　　你想，钱多了以后，最终要变成一个价格因素，最终会把市场价格或者产品价格推上去。你可以想象，穷人受到的伤害是非常大的。富人起码有可能从资产升值中得到一些好处。我们经常喜欢说汇率一升值，我们的出口行业就受到影响了，出口行业受到影响，个别老百姓的就业就会受到影响，这个问题可能是有的。但是你想我们看中国经济30年的发展，最关键的一条就是你不能指望着30年前我在做这个产品，30年以后还要做这个产品。经济发展了，就像我们的沿海地区，劳动成本提高了，土地成本提高了，产业必须要升级换代，经济才能发展下去。所以要动态的看这个问题。

　　另外，我们的外汇储备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到2.5万亿美金。而且这2.5万亿美金，到底有多少能拿回来是一个问题。因为有了外汇储备以后，美元资产在美国国债市场上我们已经占到了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这样的话本身潜在的损失，意味着我们中国人本来收入还不太高，现在又把很多的钱都借给比我们富有的人去花了。

　　网易财经：所以我们现在维持一个压低汇率的做法，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黄益平：其实是弊大于利，扭曲汇率造成的种种问题我们都已经看到了。现在还有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就是，其他国家，我们的贸易伙伴对我们的意见比较大，也就是说，你既使是压低汇率，以后搞不好就要来一场贸易战，那这个后果就比汇率升值要严重得多。

　　外储损失的伪命题

　　网易财经：您提到了外汇储备的问题。现在我们外储有2.5万亿美元。如果说我们现在升值，有人不只是担心会造成失业的问题，可能还会担心我们人民币升值以后，我们的外储的缩水是相当严重的。

　　黄益平：对我们来说，关键问题不是这个，因为它是相对人民币的价格缩水了，你存有外汇储备的目的，不是说要把它拿回到国内来花，外汇储备的目的衡量的指标，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按照以后你需要在国际市场上买什么东西，按照这个购买力来看。

　　举个例子来说，我们中国长期来看是缺少能源的，那么我的25000亿美元，能不能保证几年以后还能买到这么多的石油。说现在能买100桶，五年以后只能买50桶了，这是一个缩水。所以我觉得人民币升值，外汇储备是以人民币来计价，会缩水，这是一个问题。但相对的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国内所有的资产相对于美元的全部都升值了，这25000亿就是一个小意思了。

　　网易财经：对，我们这25000亿美元是不可能换成人民币来花的。这25000亿美元的外储的购买力是不会因为人民币的升值改变的。

　　黄益平：购买力当然现在也有风险了，但是这个风险不是人民币汇率的问题，风险是美元本身贬值，美元的购买力下降。包括我们有一些人担心，我们在国债市场上占四分之一，实际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变现的可能性很低。

　　你想一占到市场的四分之一，你变现一小块，这个价格哗就跌了，也就是说你这个资价值产一下子就缩水了，所以在我看来这25000亿美元确实我们值得担忧，但是最值得担忧的，不是人民币汇率的问题，最值得担忧的是我们到底最后还有多少钱能剩下来，而这个不是我们现在能决定的。我们把钱放在人家手里以后，现在我们自己控制不了了，所以我自己的判断，我们外汇储备上一定会有损失，而这个损失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这个损失相当于我们为过去不是最合理的政策要付的代价和成本。所以希望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以前犯下的错误，说实话我们能挽救多少就挽救多少。

　　升值负面影响被夸大

　　网易财经：6月19日人民币重启升值以来，升值幅度已经达到1.6%。这对经济的影响有多大？

　　黄益平：现在这个情况下升值，对经济有一些影响，这是很正常的。但是1.6%是不是就使得我们的经济复苏终结了？我觉得不会。你看实际的例子，我们在2005年到2008年的时候，每年对美元升值百分之七，实际有效汇率每年大概升百分之五，我们的出口增长速度是越来越快，经常项的顺差越来越大。

　　网易财经：对。

　　黄益平：那么如果再来看一些新兴市场国家，世界上很多新兴市场国家汇率是比较灵活的，他们的汇率每年来回20%、30%经常见到，对出口有没有压力，升值的时候一定有压力，但是没有看到哪个国家因为汇率升值经济就不行了。所以我想说的是什么问题？像经济形势不太好，外汇环境不太好的时候，升值应该谨慎一点，这个我是同意的。

　　事实上，升值了以后，老百姓的收入相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增加了，其实也是有利于消费。所以说会有一些负面影响，我是同意的。但是没有那么悲观。

　　我们现在说的还有两个问题，第一，我前面说过的，这个升值不是我们人为的要让它升值，是汇率已经低估非常严重的情况下，做一些调整。

　　网易财经：经济自我需求要上升。

　　升值与从紧同步

　　网易财经：我们也看到上一轮人民币升值过程，自2005年以来也正是房价等资产价格的快速上涨的时候，.现阶段重启升值会不会让资产泡沫重演？

　　黄益平：这里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说你用什么样的国内货币政策来配合。广场协议现在大家讨论的比较多，就是很多我们国内的专家都认为广场协议是日本经济衰退的主要原因。

　　但事实上广场协议并不是光对日本这一个国家，还有一个德国。德国和日本两个国家的货币都升值了，但是后果完全不一样。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国内的货币政策完全不一样。

　　日本当初的做法是在货币升值的时候，极大地放宽、放松国内的货币政策，减息，增加货币供应，推动信贷的增长。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的想法是因为货币已经有升值的压力，我减息，增加货币的流动性。一方面是缓解因为升值给国内经济带来的实际的影响，另一方面是通过减息来减轻升值的压力。因为利率越高的话，可能越多的人愿意把钱拿到这个国家来。最终导致的就是极度严重的资产泡沫。

　　德国也是货币升值，但是它没有实行这么严重的国内宽松的货币政策，最后它的经济转型要相对顺利很多。所以我觉得从这个例子当中，德国和日本在广场协议的经验对照，对我们来说有一个很重要的教训，就是说升值，很多人说肯定会导致热钱流入，也有可能导致资产泡沫的进一步上升，这个是不可避免的，资本市场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在货币升值的时候，钱就是愿意到这里来。

　　对我们来说，我觉得我们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我们要认识到已经是被低估了，现在长时间的压着，解决不了这个资产泡沫潜在的风险问题。

　　网易财经：因为它现在有预期，有预期更容易让热钱想进入。

　　黄益平：对，你压的时间越长，以后要松起来这个升值的幅度就会更大，日本就是这样的。一直抵制着不升，到最后被迫升的时候就更严重。

　　网易财经：人民币升值的幅度和速度应该如何把握“渐进”或者“一步到位”之间的节奏？

　　黄益平：我是反对一次性升值到位的，有的人说一次性升值，解决问题。可是一次性的均衡点很难选的，15%还是50%？这里头余地很大。所以我赞成缓慢的升。

　　我的建议是。第一是缓步的升值，但是尽量快的让它到达比较接近均衡水平的地方。第二，加强对短期资本流动的管制，当然你也可以鼓励一部分钱往外投。第三，国内的货币政策紧缩要同步进行。如果放任国内的流动性不断泛滥的话，那后面的后果就很严重，日本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尤其是要防止认为升值了，就不能加息了，甚至要减息，因为减息可以减轻升值的压力。这样的话最后的结果就是日本。

　　网易财经：您虽然不赞成一次性均衡，但是您还是提了一个比较快的升值。

　　黄益平：比较快的升值，当然也得是有步骤的，比如说如果是在5%，7%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要实际年升10%、20%我觉得可能压力就会比较大。除了我刚才说的一步到位，你都不知道一步到位，哪儿是到位？没有人能说得清。而且我们这个汇率改革本质上不是要调到一个位置水平，是要建立一个市场机制。让市场供求关系慢慢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个我觉得非常重要。

　　汇率自由浮动以利率市场化为基础

　　网易财经：您是赞成一个有管理的汇率浮动，还是自由的汇率浮动？

　　黄益平：目前来说我赞成有管理的浮动，因为我们现在的经济政策和市场状况完全自由浮动恐怕还不太现实，而且扭曲的这么严重。举个例子，现在银行系统、资本市场，我们能不能经受这种大规模的资本自由流动？

　　但长远来说，最终中国还是要走向自由浮动，但是什么时候能走向自由浮动还是未知。走向自由浮动是有一些条件的，举个例子说，银行体系是不是已经能够承受，我们国内的资本市场能不能承受汇率在一、两个月之内上下30%的浮动，因为这个对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表的冲击是非常大的，这是第一。

　　第二，我们有没有一个市场化的利率，如果你把汇率放开了，可是利率不是市场化的，那你不知道均衡价格在哪儿。因为利率和汇率在我看来就是资本的价格两个不同的方面，所以汇率完全的市场决定，应该是有以市场为基础的利率作为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