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汀·布特纳（Austin Beutner），50岁，低调而沉稳。

今年1月，布特纳被洛杉矶市长Antonio Villaraigosa任命为洛杉矶首席副市长、经济和贸易政策总执行官，负责洛杉矶全市总共17个部门中的13个，其负责部门每年财政收入约80亿美元。然而，布特纳的年薪仅为“一美元”。

作为首席副市长，布特纳无疑被寄予厚望。他上任之际，正是洛杉矶乃至美国经济挣扎于萧条之时。作为经贸总执行官，他的首要职责之一就是振兴经济，降低失业。

数据显示，2008年，洛杉矶GDP达到7170亿美元，其中，房地产业GDP规模最大，达到1359亿美元，占整体GDP的18.9%，其次为制造业（9.6%）、专业技术服务业（9.1%）、政府（8.7%）、信息产业（8%）以及批发贸易（7%）和金融保险业（6.3%）。

“如果我们是独立国家的话，我们将排在全球第19位。”对于洛杉矶的整体经济实力，布特纳并不讳言。目前，在当年全球30大国际都市GDP排名中，洛杉矶仅次于东京和纽约，位居全球第三。

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布特纳说，他并非出身望族，但“一生比较幸运”。其父亲是从德国到美国的第一代移民，母亲是学校老师，他自己则毕业于美国著名的常青藤学院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

1989年，年仅29岁的布特纳即成为世界著名投资咨询公司黑石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合伙人。黑石期间，他负责完成了在墨西哥和其他国家的投资, 并为日本索尼、百事公司和其他世界龙头企业做咨询业务。1994-1996年，布特纳以美国国务院协调人的身份协助俄罗斯政府顺利向市场经济过渡。期间，他负责发展抵押贷款、商业汽车贷款、私有化战略和军事技术重新部署业务。1996年，36岁的布特纳与美国前财政部副部长罗杰奥特曼共同创立了投资银行Evercore Partners，布特纳担任主席兼联合执行总裁。

求解高失业率

《21世纪》：你目前主抓洛杉矶市的经济发展，掌控了洛杉矶水电、港口、机场等所有重大经济部门，但你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创造就业。数据显示，洛杉矶失业率在正常年份大约为5%-6%，但金融危机前的2008年7月已上升至9.1%，当年12月飙升至10.4%，随后趋势一路向上，2010年7月份失业率达至最高点14.6%。目前情况如何？这么高的失业率是否与洛杉矶的经济结构有关？

布特纳：目前大概是12.6%，所以说我们受经济萧条的打击是非常大的。洛杉矶经济结构中，房地产、国际贸易和旅游业的比重比较大，而这些都是受金融危机打击最大的行业。

但我们也有信心往前走，我们有自己的优势。2009年，我们洛杉矶大区的GDP超过7000亿美元，如果我们是独立国家的话，我们将排在全球第19位。此外，洛杉矶的港口是全美最大的，并且是处理中美贸易最多的港口，洛杉矶也是美国接待中国游客最多的空港和城市，有大约40万华裔住在这里，是中国境外最大的华人聚居地之一。此外我们也是美国最有名的创意之都，是最有创造力的地方，你可能知道我们有好莱坞，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GPS、火星机器人，甚至滑板等都是洛杉矶发明的。

我相信，降低我们失业率的主要途径之一就是通过国际贸易尤其是同中国的贸易，来创造就业。

《21世纪》：金融危机之后，洛杉矶是否有推出自己的经济刺激政策？若有，规模多大？

布特纳：主要的经济刺激部门还是联邦政府和美联储，在地方政府和市级政府级别，我们有两个方面在积极地做，一个是通过财政优惠政策来刺激经济发展，比如最近通过了减免新企业在洛杉矶开业的税收和招工税收补贴；第二个方面是我们在通过非常灵活的有创造性的方式，吸引和帮助外来企业在洛杉矶落户。

举个例子，比亚迪将其北美总部设在洛杉矶，比亚迪在洛杉矶是一个全新的品牌，我们决定在洛杉矶机场免费展示他们的汽车，这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花费，因为洛杉矶机场是我们的，但对比亚迪来说，这就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每年6000万客流量的展示其品牌的机会。

《21世纪》：目前比亚迪与洛杉矶政府的合作具体有哪些？他们希望在当地开展什么业务？是否跟洛杉矶公共部门有具体合作，比如将其技术或产品运用到洛杉矶的公共运输部门？

布特纳：很多方面，比如我们会帮他们扩大品牌知名度，另外也会帮他们快速准确的处理好执照问题，还有财政优惠条件。比亚迪的能源储存技术和设备方面，我们洛杉矶水电局也有一些实验项目，帮他们收集数据等；太阳能板业务方面，巴菲特旗下的see’s candy（喜诗糖果）有一个项目，我们在推让他们用比亚迪的太阳能板。

目前他们在洛杉矶的核心业务是，扩大他们对绿色产品的销售及市场份额，比如能源储存项目，包括太阳能的储存设备，电动车等方面。我们有个部门正在测试他们的电动汽车，还在试用他们的太阳能板。11月8日，我们也在讨论把他们的电动大巴引进到洛杉矶的大巴车队中。目前美国没有任何电动出租车或者大巴，希望洛杉矶能够起到先锋示范作用。

当然，实际上，我觉得比亚迪更大的市场机会是与美国众多私营部门的合作。

《21世纪》：在吸引中国资金方面，你有什么具体计划？本次中国之行，你希望吸引哪些领域的资金投入洛杉矶？洛杉矶是否有相应的优惠政策以吸引中国资金？

布特纳：我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中国企业把他们的产品和业务扩大到洛杉矶，也希望通过这次机会来让他们了解我们的公共政策和投资环境。我已经见到和计划见到的公司中，高科技、贸易、生物工程、创意产业的都有，他们都和洛杉矶的产业结构可以直接对口。

我们没有特别针对哪个国家的优惠政策，但有对新开业公司的优惠政策，包括税收减免和优惠等。

《21世纪》：比亚迪的投资预期能够为洛杉矶创造多少就业机会？

布特纳：短期来看，在洛杉矶的总部可以提供大概200个直接的就业机会，主要是研发、行政人员，通过比亚迪的业务开展，可能会给当地带来1000-2000个职位，包括销售、物流等。

当然这只是开始，我们希望随着比亚迪不断扩大其市场份额，可以带来更多的就业职位。

房地产仍未复苏

《21世纪》：你知道，房价在中国是个很热的话题，也是拉动经济的主力行业之一。洛杉矶目前的住宅市场是否有所恢复？在洛杉矶整体经济结构中，住宅市场所起的作用是怎样？

布特纳：没有复苏。可以说，没好也没坏。在低端的住宅市场，按揭仍然是很大的问题，有很多房子被银行强制收回。

从数据来看，过去三年中，洛杉矶市的房屋空置率是很高的（主要表现为很高的负净吸纳量），工业用房没有明显的趋势可言，写字楼的情况与零售住宅接近。洛杉矶的零售住宅市场的净吸纳量（Net Absorption）自2008年第一季度开始持续呈现负值，其中，净吸纳量在2008年第四季度达到约负75万平方英尺之后，2009年状况有所缓和，但今年一季度，洛杉矶零售住宅的净吸纳量又陡升至约负100万平方英尺，住宅市场空置情况再次恶化。今年第三季度的净吸纳量略低于-50万平方英尺。

此外，美国全国CMBS违约率持续攀升，尤其是在金融危机之后，违约率大幅飙升，到今年2季度末已经超过8%，而该比率在2008年3季度的时候，尚不足1%。洛杉矶的住宅按揭违约情况与美国整体走势基本趋同。

《21世纪》：你被誉为洛杉矶“经济魔术师”，你认为下一步洛杉矶的经济增长点会在哪些领域？

布特纳：应该分开看，第一个是高科技行业，这有两个部分，一个是娱乐创意产业的技术，一个是生物健康技术、清洁能源、绿色能源技术。洛杉矶是阳光之都，我们有无限的阳光，同时也是汽车覆盖率最高的地区，这方面的商机是非常大的。

《21世纪》：很多数据都显示，美国目前的经济增长动力不足，原因包括失业率高企、工资增长率下降、居民应对债务导致储蓄率上升、消费力下降等，你怎么看？

布特纳：这是有道理的。我们认为美国经济正在经过过渡期，有些工作岗位过去可能有，未来可能就不存在了。

比如，以洛杉矶的经济结构变化来看，1940年代，洛杉矶是美国的石油生产重地，目前这个行业已经变得很小了；1960年代，互联网技术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科学家发明的，这个行业于是开始增长；1980年代，在里根时代美国跟苏俄冷战时期，洛杉矶曾是美国最大的国防产品制造业基地。我想在未来十年内，这些行业都不是最重要的行业了，我们的工作岗位也会从新的行业发展出来，比如高科技、国际贸易、国际旅游业等。

不希望美元套利交易长期化

《21世纪》：我们曾经以为，今年应该是全球各国经济刺激计划的退出之年，但实际上今年很多国家却都提出了二次刺激方案，包括美国的QE2，这显示美国经济可能并不是我们当初想象的那样正在走出衰退。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该如何理解美国下一步的经济走势？或者说，经济将何时真正走出衰退？

布特纳：对于何时真正走出衰退我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表，因为我们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想第二轮的财政刺激政策不太可能近期出台（上一轮财政刺激政策总额高达8000亿美元），因为共和党和民主党在某些方面不太可能达成共识，另外，我们财政上也有些困难，因为赤字已经很大了，也没有能力再进行财政刺激；货币政策方面，美联储上周又出台了QE2，即总额6000亿美元的国债购买，但QE2只是单纯的货币政策刺激。

《21世纪》：QE2的效果大家还很有争议，美联储给国际货币体系注入了太多的流动性，这可能会有很大的副作用，你怎么看量化宽松的实际效果？单纯的注入货币对经济复苏会有效果吗？

布特纳：时间会证明一切。确实，这也是特殊时期的特别措施。完全以量化宽松的方式来增强竞争力的措施，在美国历史上也是很少使用的。

《21世纪》：从目前来看，两轮的刺激政策是否有比较大的副作用？如何消解？布特纳：我觉得第一轮的刺激是有效的，但效果没有达到预期的程度。然而，对美国经济的纠错效果，我觉得还没有百分之百的理解透，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经济纠错行动。美元利率从1980年代初一直往下降，美国各级政府包括公共部门或者私营部门以及美国的消费者都借了过多的钱，所以我觉得希望只用一两年的时间，就能将过去30年过度借贷的影响纠正过来，是不太现实的。

《21世纪》：最近美元在不断贬值，这跟美元在以往国际经济结构中的作用和地位是不同的，这是否意味着美国希望放弃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地位，来换取美国经济的复苏？

布特纳：我希望不要如此。

《21世纪》：但目前一个确实的现象是，美元不断的贬值，而美国又希望人民币不断升值，也就是说，国际货币体系正在发生变化，你是否认同？

布特纳：我觉得对话还要继续进行。美元既是美国国内的货币，也是国际储备货币。在过去四五十年，这个体系是有效的，但在未来四五十年，随着中国的崛起，印度的崛起，情况可能会发生变化，这就好像英镑的地位在之前是很高的，现在其重要性也在下降，道理是类似的。

《21世纪》：美国的利率已经接近于零，而且美元已经跟之前的日元一样，已经成为套利交易（carry trade）的工具，这对美元的地位和美国经济会有什么影响？据你观察，美元套利的情况严重吗？

布特纳：我们肯定不希望看到美元套利的情况，这对美元地位以及美国经济的发展是不利的，比如之前在澳大利亚发生的情况。如果美元套利的情况长期继续下去的话，肯定对国际经济是不利的。

《21世纪》：在这样的格局下，对洛杉矶来说，是不是也很难把握下一步的经济和政策走向？

布特纳：没错，对我们地方政府来说，确实非常困难去预测美国整体经济未来的走向，但我们能够有所作为的是，我们是否能够为所有的公司提供更加有力的发展环境，如何能够更加有效率。

“中美是最重要的两个演员”

《21世纪》：你应该也注意到，目前全球来看，欧美地区仍在继续维持非常低的利率和非常宽松的货币政策，然而亚洲地区却都在纷纷实行紧缩政策，包括加息等，这种两极分化的情况说明目前热钱流入亚洲的情况是非常严重的，你如何看？

布特纳：我想现在世界经济还在调整当中，这种情况可能暂时还会持续，但是，长期来看应该会解决。就中国的情况而言，虽然中国是发展中国家，但从经济总量来看，中国已经不是发展中国家了，他对世界经济的作用非常大，中国与世界的汇率与贸易关系将在未来十年对世界经济影响很大，正如我所说的，新的秩序正在形成。

《21世纪》：你觉得在所谓新的格局中，中美两大经济体的角色应该怎样？

布特纳：中国和美国是世界经济舞台上最重要的两个演员，具体的框架还不是很清楚，但与过去20年相比，目前的情况肯定是很不一样的。全球经济的关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究竟每个国家的角色应该是什么，他们应该处于什么样的位置，这是需要赶快研究的重要话题。与之相关的问题比如各国汇率价格的问题，都是有关的。

《21世纪》：你是否注意到，中国内地和香港的房价、股价等资产价格非常高，泡沫化非常严重，有一种观点认为，美国通过大规模的货币刺激政策来将其国内的问题国际化，让全球来背负起经济衰退的负担，而中国内地和香港则是最大的牺牲品。你怎么看？

布特纳：我对中国内地和香港房地产的市场研究还不够，可能回答的不是太准确。（你知道，作为一个政客，我在尽量回避这个问题。)(笑）

《21世纪》：你如何看待货币战争的问题？对人民币国际化你有什么看法？

布特纳：我非常不希望出现货币战争，我觉得这个话题确实需要更加紧密的交流，目前中美之间交流的高度和深度都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