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缘起

　　在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政策实施了6年之后，2009年9月9日，国务院再次发布《关于进一步实施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的若干意见》，提出进一步振兴东北的28条意见。其中，第28条就提出要扩大对外开放，推动《中国东北地区老工业基地与俄罗斯远东地区合作规划纲要》早日签署并协调组织实施。9月23日，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与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正式批准该《规划纲要》。

　　从10月底到11月初，黑龙江省省长栗战书召集各路人马，连续研讨数天并汇成《新形势下黑龙江省中俄实用性战略调整的规划》的初步报告草案。据了解，最终的规划方案将在最近出台，该规划方案涉及一个重大结构性调整思路是，树立黑龙江对俄的“枢纽站和桥头堡”作用，以企业集团化对俄合作方式替代以往的个体经营方式。《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11月5日到8日，在哈尔滨专访黑龙江省商务厅对俄合作处调研员都书峰、在俄工作8年并获博士学位的黑龙江省社科院俄罗斯研究所副所长刘涧南和所长助理马友君博士，3人透露了中俄地区合作中很多不为外界所知的问题。事实上，中俄合作不仅仅与黑龙江相关，更涉及整个中国对俄投资、贸易和合作问题，黑龙江的经验和教训或可为全国其他地方与俄合作提供参考。

　　贸易方式需历史性转变

　　NBD：各位专家，大家好！自胡锦涛主席与梅德韦杰夫总统批准《规划纲要》后，黑龙江省长栗战书挂帅统领，多次调研、讨论，对俄合作思路也不断调整。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10月26日也谈到，中俄合作主要体现在地区的战略合作上。那么，对新一轮中俄地区战略合作，黑龙江省将如何调整？

　　都书峰：为把中俄双方都已经批准的《规划纲要》落实到实处，用足用好政策，黑龙江省这次的动作非常大，黑龙江省对俄战略合作政策马上就要出台。

　　整个战略规划里，对俄项目是重中之重，主要将打造哈牡绥东对俄贸易加工区。黑龙江省委规划出“八大经济区”，前期将以绥芬河、东宁、同江、黑河等重点口岸城市为节点，对俄在轻纺、建材、农副产品、机电等产品出口及自俄进口木材精深加工等基地重点建设；其次是推进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与俄远东及外贝加尔地区发展战略互动对接，重点扶持加快黑龙江大桥、洛古河大桥、同江铁路大桥和密山跨境铁路等“三桥一路”建设。

　　栗省长已经提到，要把黑龙江打造成对俄的桥头堡和枢纽站，黑龙江与俄的合作，要提到一个更高的层面上，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转变。

　　马友君：黑龙江省对俄合作新规划，10月26日开始进入实质性的大型调研论证阶段，前后3次讨论我都参加了，预计规划最迟于12月份就要出台。

　　这次的战略性调整，针对中俄双方在政策和市场多方面的变化，提出了实用性的重大调整，调整期3年之内不会动摇。

　　《新规划》阐述了三个主要层面：第一个层面，改变中俄贸易形式，由过去小商小贩的民间贸易，调整到政府参与、企业集团化的规范化贸易合作方式；第二个层面，加大中俄的技术引进和输出，提高中俄的服务贸易质量、拓宽规模；第三个层面，黑龙江省在今年9月份就初步拟定了《黑龙江省对俄合作战略性规划》，对俄将多领域投资，以大公司、高技术的投资形式替代个体投资方式。黑龙江省财政每年要拿出5000万，成立出口风险担保公司，给企业以资金支持，以后还要追加5000万。

　　小商贩贸易矛盾很多

　　NBD：《规划纲要》是国家层面的战略目标，能不能达到或是质量如何，都将体现在具体的合作项目上。请问都调研员，黑龙江省与俄合作的项目大概在哪些领域？

　　都书峰：在国家“走出去”的战略方针指引下，从2005年至2008年，黑龙江省在俄新增投资项目186个，投资总额预计12.9亿美元，中方合同总额实际达到10.3亿美元。2009年1~10月份，对俄新增投资项目是42个，合同金额是3.02亿美元，所投资的项目涉及石油和天然气开发、矿产资源开发、森林采伐和木材深加工、房地产开发、商贸城建设、轻工产品加工、农业种植等领域。

　　NBD：我们关注到，这次全球金融危机对俄罗斯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那么，俄方加强与中方特别与黑龙江省的合作是不是很迫切？

　　都书峰：的确，这次金融危机对俄罗斯的冲击非常大，俄罗斯已经从欧美大银行引进高额贷款，但是目前俄罗斯的资金链还是非常紧张。与黑龙江近邻的一个州的州长，上任后就频繁地与黑龙江省政府接触，2009年双方已经互访3次了。可以看出俄方对中方的资金、技术和人才的需求是比较迫切的。

　　NBD：黑龙江省准备把“个体贸易形式”转向 “企业集团化合作形式”，直接的推动力是什么？

　　马友君：直接推动力是几十年来的小商小贩贸易形式已经不再适合中俄两国的正常贸易合作，因此也发生了很多矛盾和冲突。

　　从黑龙江省的现状看，2003年我国就提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计划，远东开发合作是后期的计划。2009年以前，提出的思路就是两大战略对接，但中方实际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学术界在呼吁。到目前为止，包括黑龙江省在内的全国范围，与俄罗斯的合作没有一个叫得响的大项目。

　　实际上，黑龙江现在是“买全国”，又“卖全国”。“买全国”就是采购全国的商品，出口俄罗斯，赚取20％利润；“卖全国”就是进口俄商品卖向全国，赚取利润也是20％。所以，通过黑龙江省对俄的贸易数字每年都很大，但对黑龙江经济的拉动力并不大，在黑龙江省的GDP中几乎看不出来。2008年黑龙江省对俄贸易金额是107亿美元，占全国对俄贸易总额的20％左右。就全国来看，是对俄贸易第一大省，却不是强省，这就叫“出大力气挣小钱”。

　　华商存在五个不合法

　　NBD：我国东北地区与俄罗斯的民间贸易几十年来一直很频繁，但这些年又不断地听说，俄罗斯方面对中国商人评价很低，甚至很反感。中国在俄经商人数有多少？企业有多少？为什么俄方对中国商人有排斥行为？

　　刘涧南：我和马友君博士都在俄罗斯工作过8年多，是黑龙江省对俄的第一个国有贸易公司的管理者。今年初，我们带着黑龙江省委省政府的重任，重返俄罗斯，以《灰色清关对黑龙江省的影响问题》为课题，做了详细的调查。回国后不久，拟就 《我省对俄战略调整以及将对俄区域合作提升到国家级战略水平的报告》，提交到省委省政府。

　　俄方给我们一个调查数字：黑龙江省在俄经商人数已经占到在俄华商人数的一半以上，其中，在远东阿莫尔州占87％、哈卜鲁斯占93％、滨海地区占98％。综合各种现状看，这些商人存有5个不合法：一是身份不合法。有些人是通过旅游方式滞留俄罗斯经商的；二是企业进入俄罗斯不合法。没有合法的经营执照，没有合法的在俄经商手续；三是商品本身不合法。有些商品都是通过灰色清关，没有进入国家正规的货物取运渠道和纳税关口，没有购销合同；四是经营不合法。因为2007年俄罗斯就出台了“禁商令”，严禁外国企业和个人搞零售业务乃至摆地摊；五是资金和收入不合法。中方商人在俄罗斯的经营收入，国家无法监控，既不走银行账户结算，也没有财务记账。由于上述5种情况，俄罗斯无法监控资金、收入、经营和缴税情况，无法有序地调控产品进出口。

　　这些问题也长期影响中俄两国的正常贸易发展，个体商人所赚取的利润很少，而造成的负面影响很大。所以，黑龙江省从传统、单一的贸易形式，向高技术、高投资、高附加值、规范化层面的转型十分迫切。俄方已经表示，中方对俄的传统贸易形式要坚决进行调整。

　　“灰色清关”俄方有责任

　　NBD：中国商人在俄罗斯不规范经商有多久了？责任在谁？这样中国的商品价格会不会被打压？

　　刘涧南：中俄合作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战略规划，双方都在摸索。中国商人在俄所存在的问题，板子不能全打中国人身上，俄罗斯也有责任。从历史来看，中俄边贸开始以后，俄方的资金十分匮乏，中方的蔬菜水果和日用商品物美价廉，的确满足了俄方当时的极大需求。之后，中方发展到成群结队地进入俄罗斯，许多企业拿着类似“垃圾产品”在俄方搞竞争。这种态势从边境贸易逐步扩散到独联体各国，以及东欧和匈牙利等国家。之后，东欧发现其中的问题，启动了“盖黑章”运动，迅速进行清理，被清理后的中国商人则涌入莫斯科。

　　俄罗斯一开始也在治理。但是，由于俄罗斯的经济不景气，俄罗斯老百姓又急需中国商品，所以，中国商人就长期存留下来。因为这种存留和经营存在不合法性质，所以，形成了用钱开路的风气。滋生了官员、海关和黑社会公关公司的腐败链条。我们在俄罗斯调研期间，俄方官员就说，俄方尽管存在这些问题，但并不能成为中国商人违法经商的理由，日本、韩国和北欧的商人在俄罗斯就没有这种乱象。

　　NBD：能不能举个具体实例？

　　刘涧南：我们调查统计过，莫斯科的最大商贸市场有摊位15000个，中国商人占了4000个，每个摊位少则五六人，多则上10人，共计20多万人次以上。但是，这个市场经营的商品，80％是中国的，其他国家的商人卖的也是中国商品。

　　然而，中国商人和外国商人在价格和品牌却出现了大反差，外国商人贴上中国货物商标，卖的价高而且卖得很快，但中国商人的商品价格就不上去。俄罗斯的官员告诉我们，中国人尽管是在卖中国商品，但是，产品的知识产权和附加值都不是中国的，得不到保护，信誉度不高，其他商人靠的就是信誉品牌。我们回国后，把这些调查资料交给省委书记。他看完后，马上对原先的思路进行了结构性战略调整，确立了要转向规范化与国际化的贸易形式的主导思想。

　　中国企业需担社会责任

　　NBD：从大量的迹象可以推导出中俄战略合作的两种顾忌：一种是俄方希望得到中方的投资，但不希望完全为了赚取利润而来；一种是中方企业认为投资就是为了赚取利润，如果兼顾社会利益成本太高，划不划算还是个问题。如此一来，先期投入与利润收回不可预期，用多高的成本提高中方的品牌地位也不可预期，如何权衡？而且还要大步伐地与俄合作？

　　马友君：对俄的投资，最终要落实到企业上。一面是企业需要银行的贷款。现在银行的授信额度是50万，估计肯定不够，需要增加，但是，银行不是黑龙江的，需要中央层面给予支持；另一面，企业的投资都是从银行借的，资金回收可能就要排到第一位。

　　10月中旬，栗战书省长率团参加远东经贸会议期间，远东的哈巴地区行政长官提出，一是要求中方加大投资力度；二是改变投资主体。栗战书随即会见在俄罗斯的36家企业，谈到了这些问题。回到黑龙江后，又召集了十多家大型公司，就这些问题准备去俄罗斯进行前期调研。

　　目前，黑龙江的10多家国有企业开始与俄罗斯方面进行洽谈，比如黑龙江的电力企业就已经与俄方电力谈妥，准备对俄投资一个亿；黑龙江的石油钻井设备，也打算以投资方式与俄方洽谈。过去我们讲区域合作，实际就局限在地域的一般性合作层面；现在讲区域战略合作，就上升到了国家的高度。

　　到目前为止，全国对俄的远东地区投资是2750万美元，占世界在俄投资的第五位。第一位是瑞士，我国远远落后于日韩。由于中国在远东地区的投资只占当地对外引资的1％，俄罗斯对此很不满意。

　　如何投资？日本的做法很有借鉴价值。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出租车行业，被日本全部包干投资加以规划。日本初期投资可能没有什么盈利，但是对俄罗斯的影响却很大。而我国的投资，太注重经济效益而没有注重社会效益。我们要转变投资理念，不要让俄罗斯的感觉完全为了赚钱而去。这一点，教训是惨重的。今后如果不注重这一点，再大的投资也会遇上重重障碍。到目前为止，日本对俄罗斯的投资最多，比如说，日本每年都对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木偶团进行资助，不要利润，就是宣传日本文化。我们就没有，这些项目只有国家支持，企业承担不了，没有财力支持。

　　NBD：通过与3位专家的交流，我们发现中俄合作空间巨大，而黑龙江省这次提出对俄合作方式战略性的转变，这对推动黑龙江省发展，推动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振兴，推动整个中俄合作，都将起着积极的作用。谢谢各位。

　　对话记者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 徐奎松

　　对话嘉宾

　　都书峰 黑龙江省商务厅对俄合

　　作处调研员刘涧南 黑龙江省社科院俄罗斯

　　研究所副所长马友君 黑龙江省社科院俄罗斯

　　研究所副所长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