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央行国际司主动发声，就人民币国际化问题释疑解惑。央行表示，人民币进一步国际化有助于中国从根源上降低金融风险，稳定汇率，减少资本流出压力。近年来，人民币国际化取得较大进展，但人民币国际地位与其他SDR篮子货币相比仍需进一步提升。下一阶段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着力点在哪？我们应注意哪些问题？本报记者就此采访了国际金融论坛学术委员陈炳才研究员。

《金融时报》记者：当前国际国内宏观经济形势的变化对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产生了哪些影响？

陈炳才：当前，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经济金融和政治环境，对推进人民币业务的国际化发展都是有利的。2008年美国发生次贷危机以后，由于美元贬值及持有美元汇兑风险增加，2009年我国推出了人民币跨境支付和结算投资业务。经过多年的发展，我国央行积累了人民币跨境业务的管理经验以及跨境利率汇率政策的调控经验。2016年10月，人民币加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特别提款权SDR，提升了人民币的国际知名度和影响力，有利于人民币国际业务的扩展。

2018年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再次宣布对伊朗实施制裁尤其是提出禁止与伊朗石油交易以来，欧元区国家、俄罗斯也在考虑建立独立于美国控制的环球跨境支付结算体系，如果人民币跨境支付结算体系能与欧元区以及俄罗斯的跨境支付结算体系合作发展，有利于推动人民币跨境业务发展。

我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以及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经济贸易往来、合作，也为相互之间在跨境支付结算以及投资融资方面的合作提供了机会和平台。此外，国内也在探索扩大人民币资本账户可兑换，加大金融开放力度，探索人民币计价的石油、黄金等大宗商品交易和市场开放。

《金融时报》记者：人民币已经具备国际化的基本条件，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您认为下一阶段推进的着力点在哪？

陈炳才：从货币国际化的经验来看，第一要解决货币国际化的市场机制，而不只是政府机制。

既往货币国际化大体有三个路径。一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货币国际化，比如黄金作为国际计价、交易、支付结算、储藏手段，乃至作为国际储备货币。二就是通过战争或者殖民地建立起来的纸币国际化，这种国际化的货币通常以黄金为信用，为市场清算体系，英镑、美元都曾是这种情况。早期这些货币国际化与账户管制和开放关系不大，但纸币逐渐成为储备货币以后，非储备货币国家对账户的管制和开放与货币国际化关系密切起来。三是契约建立起来的国际货币，如欧元。契约国家都放弃了自己的货币主权，契约货币在各个国家之间自由流通、计价、结算等，没有账户的限制和禁止。

既往货币国际化的经验对于我国来说，基本都不适用。但既往货币国际化中的市场机制值得研究。首先是跨境交易的支付结算是市场机制，不是政府机制。黄金作为货币和储备货币，政府对跨境交易账户一般不予限制，只限制黄金流出。纸币作为国际化货币，尤其是中央银行建立支付结算体系以后，政府在国内可以通过冻结或禁止、限制账户来控制交易，在国际上则产生了经常项目、资本项目可兑换问题。资本账户管制不仅可控制外汇、黄金交易和流动，也可控制项目交易本身。因此，今天的货币国际化与资本账户开放密不可分。其次，SWIFT系统尤其是其中的美元交易系统先于美国央行成立，在国际上也是独立于政府的全球资金跨境支付结算系统，而目前欧洲、俄罗斯以及我国探索建立的跨境支付结算交易系统都有政府(至少是央行)的身影，难以为客户保密，而且可能更易受政府行为影响和控制。这样，建一个独立于SWIFT系统的支付结算交易系统，被双边或多边金融机构接受，可能会有很多的难题去破解。可以考虑建立一个市场化的环球支付结算交易系统，这可打破SWIFT的垄断和被控制，也易被市场和各国接受。

要解决政府机制中的账户管制和限制，这不仅是外币、储备货币的资本账户开放，更涉及本币经常账户、资本账户尤其是具体项目开放，本币账户开放要达到储备货币国的开放水准(可低些)。要允许出境后的本币合法、自由回流本国，允许境外机构在境内开设人民币账户，享受人民币国民待遇。要准备接受本国贸易大规模逆差，这样境外机构才能持有人民币，实现本币的国际化。目前，我国经济对接受贸易持续巨大逆差的条件可能不成熟，心理上、战略上准备不足。让资本项目逆差，人民币能作为境外投资、融资、交易货币，这需要人民币在境外国家成为合法货币，被有关国家在制度上承认接受，并逐步扩大到众多国家。在这方面国家之间有很多工作要做。

《金融时报》记者：对于“人民币国际化是一把双刃剑”的观点，您是如何理解的？我们应该如何取舍？

陈炳才：在三种货币的国际化道路之外，探索第四种货币的国际化道路需要付更多的努力，也需要更长时间的经验积累。在探索的过程中，会有很多挑战、压力乃至风险和危机。也就是说，第四条道路的货币国际化可能是双刃剑，面临很多的取舍与作为不作为以及作为的多少和时机问题。

总体来说，第四条道路的货币国际化不宜急于求成，要看到本币国际化是以经济强大、领先为基础，以科技优势地位为支撑，以军事绝对强大为最终保障的三个前提条件，重点做好上述三方面工作。同时，逐步逐个解决货币国际化中的市场机制和政府机制问题，尤其是接受双边多边的货币作为计价、结算和交易、投资、融资货币，不只是单方面推货币国际化。要探索建立双边间市场化的全球支付结算交易体系，争取联网双边多边央行支付结算体系，以国际立法和协议解决和规范各国政府对支付结算交易体系的干预和控制。

特别需要注意，在特殊背景下，货币国际化可能引发大国间的利益矛盾和冲突。要避免引发金融战，例如通过全球支付结算交易系统的账户冻结、限制和剔出，使得资金和交易无法完成，从而使业务和货币流通中断，货币国际化的信用体系受到破坏。因此，一定要备份多种跨境支付结算交易系统。

（文章来源：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