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立严 杨海艳 武子晔 李溯婉

来源：一财网

“政治从来对经济会有影响，包括在美国。”普华永道资深经济学家赵广彬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特朗普上台后正在实施他的制造业“美国优先”政策，汽车产业首当其冲——特朗普在就职后的第二天就接见了美国几大汽车公司的高管，警告将向非美国生产的汽车征收惩罚关税。

此外，针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特朗普表示要重新对此进行谈判，退出NAFTA，其缘由是NAFTA导致美国企业将生产基地迁至劳动力低廉的墨西哥，使美国产业出现空心化。目前特朗普已经对福特、丰田等车企在墨西哥建厂的行为发出警告，迫于压力，多家车企已宣布取消在墨西哥建厂计划。

赵广彬表示，2017年，从全球看，中国市场还是全球第一大汽车市场，但是美国市场对于汽车行业来说是极其重要的，特朗普的政策，全球所有大的汽车公司在做决策的时候都会去考虑，这是毋庸置疑的，“我在和国内一些公司高层交流时他们都表示会考虑特朗普的政策。”

而对于此前被热议的成本方面问题，赵广彬说，福耀玻璃的曹德旺之前说得也很清楚，美国其他方面成本比较低，最大的成本是人工成本，美国的人工成本是很高的，而人工的话会直接影响到整个汽车的造价。

但是，赵广彬进一步指出，车企在考虑政治因素时不会被人工成本绑架，成本是可以转移到消费者身上去的。如果特朗普支持美国的汽车制造业，虽然美系车的整体性价比不如日系车，但是美方政策上支持本土汽车制造业的话，可以通过补贴等手段支持本土企业，人工成本也可以消化掉一些。

“把制造业放在海外，从盈利的角度看，这样的模式是赚的，对于蓝领和工程师来说是不利的，但对于资本来说是有利的。”曾经长期在美国工作的汽车混合动力资深专家段志辉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20年前，我在GE美国工作，当时美国本土制造业大批搬到海外，美国境内的厂子不断在裁员，就算盈利很好的也在不断地裁员，这个过程已经经历了大概20年，现在回忆，说实在的，我当时在美国的时候，其实是感到很不愉快的，因为当时制造业外迁实际上不光挤压了本土蓝领的工作，也挤压了白领的工作，关键是站在哪个角度看问题。”段志辉说。

至此，重要的美国市场牵一发而动全身，汽车产业行至“黑天鹅湖”。无论是包括福特、通用在内的美国本土车企，还是刚刚斩获2016年世界冠军，却在美国市场表现不太好的德系大众，抑或是十分依赖美国市场的日系丰田……在通往不确定的未来之路上，或妥协，或观望，或博弈，究竟怎么做才是最佳的选择，它们也在不断地寻找着答案。

美系本土：调整规划遇难题

在特朗普胡萝卜加大棒的诱逼下，福特终于更改了北美投资规划，撤销16亿美元墨西哥全新工厂项目，转而向美国国内工厂投资7亿美元。而在新任总统将正式入主白宫之际，通用汽车也送来了“大礼包”，宣布将向其美国本土制造业务追加10亿美元投资。早在2016年，通用曾宣布将在美投资29亿美元。

与此同时，通用还宣布将下一代全尺寸皮卡的车轴生产工作，包括此前在墨西哥的生产工作，转移至位于美国本土的密歇根州工厂。此举有望为美国创造450个工作岗位。除此之外，通用汽车还确认有一家供应商企业已经承诺将通用汽车下一代全尺寸皮卡零部件的生产落地于密歇根州，这意味着将有100个相关工作岗位从墨西哥转移至美国本土。

不过和福特不同，虽然通用表示追加在美的投资，但据《华尔街日报》报道，通用汽车公司首席执行官玛丽·博拉(MaryBarra)在底特律车展前夕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通用不会把在墨西哥的小型汽车生产线转移到美国。

这也难怪，在汽车产业已经全球化的今天，对于车企来说，选择何地投资建厂是从全球业务的结构性布局上考虑的。在产能调配以及供应链体系上都已经实现了全球化。比如通用就曾将在中国制造的昂科威SUV出口到美国，而沃尔沃全新S90轿车的产能也将逐渐从欧洲转移到中国。数据显示，在美国组装生产的汽车里面，40%的零部件进口自墨西哥;而在墨西哥组装生产的汽车里面，五分之二的零部件来自于美国供应商。

出于成本考虑，汽车制造商几乎都只将高端车的产能落地在美国和加拿大，低端车则放到成本更低的墨西哥进行生产，这也是符合消费需求的。福特汽车总裁兼首席执行官马克·菲尔兹此前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称，消费者们希望能够物美价廉，这一点对于企业来说也非常重要。按照他的说法，福特福克斯目前的起售价已经低于美国购车平均价格的一半，如果将工厂放在美国，这个价格将化为泡影，但在墨西哥，其成本仅为美国的一半。

成本之外，低油价导致美国消费者需求的变化，轿车和小型车在美销量一蹶不振。在接受美国《财富》杂志采访时菲尔兹称，美国的汽油价格实在太低了，“这让我们很难在小型车上赚钱”。美国能源信息局(EnergyInformationAgency-EIA)公布的数据显示，去年11月美国汽油平均价格曾跌到2.16美元/加仑，这是自2008年以来最低水平。据该机构预测，整个2017年的美国汽油的平均价格将为2.27美元。而在2011——2015年期间，其价格从来都没有低于3美元。

通用早在2016年12月份就宣布将从1月份开始关闭美国的五家装配工厂以减少轿车的供应量，让其库存回到合理区间。据了解，被停产的通用旗下Lordstown工厂以及Lansing工厂主要是负责生产紧凑型雪佛兰科鲁兹系列以及凯迪拉克ATS和CTS系列的。这三款车的销量与2015年相比下降了20%。按照总部在底特律的原始设备供应商协会(OESA)高级经济师CharlesChesbrough的说法，“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可能导致从墨西哥进口的小型汽车比之前贵5000美元甚至更多”。从某种意义上说，特朗普反对美国车企在美之外的地方投资，虽然可以带来制造业的回流，但长远来看，可能会影响美系车企在全球的竞争力。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福特、通用等本土车企都表示会调整投资计划，但成本和商业逻辑仍是车企考虑的重点，综合车企的投资计划可见，在美的新投资将聚焦在未来更加前瞻的技术和创新领域。比如通用就明确表示，新的投资计划将惠及多款新车型、前瞻技术和零部件项目，涉及共计1500个新增和现有工作岗位。而福特在美国密歇根州弗拉特罗克(FlatRock)整车工厂投资7亿美元，也试图带动工厂升级转型，使之能够生产高技术电气化和自动驾驶车辆。在1月3日发布的声明中福特表示：“这也是2020年之前向车辆电气化投资45亿美元规划的一部分，为消费者提供更加节油、高效和动力强劲的福特全球车型阵容。”同时，其还公开了几款未来将在此工厂生产的、具备自动驾驶的高度智能化车型。

丰田：妥协与博弈

丰田在美国市场正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这一压力不亚于此前的“刹车门”事件。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针对制造、外贸、边境税、汇率等问题强势表态，让汽车产业变得躁动起来。曾连续四年蝉联全球汽车销量第一的丰田汽车公司，当前诸事不顺，不仅被大众抢走2016年世界冠军的宝座，还频频遭遇特朗普的言论“骚扰”。

作为丰田的全球第一大市场，美国市场的形势变得不明朗，特朗普如同埋下一个个不定时“炸弹”，令丰田在美的运营危机重重。特朗普先是批评丰田在墨西哥新建工厂，进而谴责称日本的汇率政策是使日本对美出口有利的“引导日元贬值”。此外，特朗普屡次提及的边境税，这一旦变成现实，将会大幅增加丰田运营成本，蚕食掉部分利润，与美国本土制造汽车的其他对手竞争时处于劣势。

来自日本的丰田，在全球28个国家和地区共设有54个制造基地(截至2014年底)，其中在美国和中国等市场设有多家工厂。近年来，丰田全球的年销售在1000万辆附近徘徊，其中丰田和雷克萨斯品牌加起来大约900万辆，在以美国为主的北美市场为250万辆左右，在日本大约150万辆，在中国100多万辆，除了中国和日本以外的亚洲地区是130万，中东地区和欧洲地区分别是85万辆左右，南美、非洲等其他市场大约100万辆。

虽然丰田被认为是全球市场多元化做得最好的汽车公司之一，但美国市场在丰田的全球布局中依然举足轻重。因此，素来颇有主见的丰田，面对特朗普的施压，在一定程度上做出妥协而并非针锋相对。

企业根据劳动力成本等因素制定新的生产布局，这原本无可厚非。不过，遭遇特朗普的“叫板”之后，丰田美国公司随即发表声明称，即使建了新厂，在美国的产量和就业也不会减少，为了消费者和汽车产业，丰田期待与特朗普政府合作。丰田北美首席执行官JimLentz在1月9日还表示，丰田未来五年将在美国重新投资100亿美元，用以更新工厂设备，生产更多节能车型，满足市场需求。

随后，在今年1月27日举行的2017年华盛顿车展上，丰田表现出特别积极响应特朗普“将制造业留在美国”号召，在自家展台附近贴满了印有美国工人照片和标语的巨幅海报，并在所有美国制造的汽车车身上贴满具有“美国制造”元素的贴纸、注明原产地，用尽浑身解数向公众展示“美国制造”的初心不变。

目前，丰田强调在美国有13.6万名员工的实绩，陆续公布高达1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608亿元)规模的投资和新增就业岗位计划。这些年来，丰田确实在美国不断扩大本地化生产，年产量从1986年的1.4万辆增至2016年的138.2万辆。丰田汽车公司社长丰田章男近日公开表示：“希望把我们理解成美国的制造商之一。”

第一财经记者查阅资料时发现，丰田此前在美国设有包括生产凯美瑞的SIA、生产卡罗拉的TMMMS等在内的9家公司，而在墨西哥仅有生产踏板的TMMBC这家公司。

至于丰田等车企未来是否对美国制造保持“忠心”，特朗普欲出招来检验这些企业是否言行一致。特朗普上个月在白宫会见商业领袖时表示，美国将对搬离本土的美国公司征收高额边境税，这是他更加专注于重塑美国国际贸易关系的举措之一。美国白宫新闻秘书肖恩·斯派塞(SeanSpicer)日前称，正在拟定一项计划，将向美国具有贸易逆差的国家征收20%的进口税，比如墨西哥。

特朗普欲通过调整税率来“囚禁”丰田等企业留守美国制造的意图昭然。一旦美国开征20%边境税，这对众多车企来说无疑是重创。据日本汽车工业协会介绍，日本厂商2016年向美国出口汽车超过170万辆。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涵盖的加拿大、墨西哥也有工厂。特朗普如果推出限制对美出口以及修改NAFTA等对抗措施，对日本各企业将是巨大打击。

首当其冲的车企将是丰田。在美国市场，丰田每年进口120万辆汽车，大约占丰田在美国销量的一半。目前，在美国汽车市场，丰田汽车销量位于第三，在通用及福特汽车公司之后。如果市场游戏规则改变，丰田要与“本地虎”通用和福特较量则显得比较吃亏。

面对不利的局面，丰田不再是一味顺从，而是开始与特朗普进入博弈的状态。丰田与其美国经销商近日正积极反对特朗普政府边境税的提议。与此同时，丰田与日本政府商议良策。据日本共同社2月4日报道，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和丰田章男3日晚在东京会谈，两人赶在10日举行的日美首脑会谈之前磋商应对方案，避免日美贸易摩擦。

大众：观望不确定

“如果德国汽车企业不在美国本土生产汽车，其进口至美国市场的产品将被征收35%的进口税。”特朗普在接受外媒采访时曾说，对于这一言论，大众公司虽然拒绝作出评论，但表示正在向美国田纳西州的工厂追加9亿美元投资。

“和丰田、福特等车企相比，大众在美国市场的表现并不是很好，所以特朗普政策的出台对大众汽车的影响目前看来不会很大。不过，如果从战略扩张的角度来看，大众必须要和美国搞好关系，特朗普政策的出台必然会引起大众的重视。”全国乘联会秘书长崔东树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

根据大众发布的官方数据，大众在2016年总销量为1031.2万辆，同比增长3.8%。其中，中国市场贡献的销量398.2万辆，占比38.6%。在大本营欧洲市场，大众汽车的销量为349.8万辆，同比增长3.5%，但市场份额较2015年同期降低0.7%。而在美国市场，其销量为59.06万辆，同比下降了2.7%。

对于大众汽车来说，随着其在中国市场的发展已趋于饱和，发展空间有限，欧洲本土市场的发展又较为缓慢，未来美国市场的变化可能会较大地影响其在全球市场的表现。

事实上，早在今年年初时大众品牌CEO赫伯特·迪斯就曾公布加码美国市场的战略计划。大众汽车希望到2020年将其在美国SUV的市场份额从目前的约15%提高到35%，而该目标甚至高于其在欧洲市场目标。赫伯特·迪斯还表示，大众汽车需要10年时间在美国重塑品牌，为实现这一目标，该公司计划2020年以前在全球市场发布17款新运动型多用途车(SUV)。不仅如此，大众汽车还宣布将于2021年开始在美国生产电动汽车，并力争成为电动汽车市场的领头羊。

而加码美国市场，大众便必须要面对“带头人”特朗普。当大众汽车品牌负责人HerbertDiess被问到是否担心特朗普在Twitter上抨击大众汽车时，Diess表示并不担心。他说，大众汽车将保留目前在墨西哥的业务。而大众公司公共关系总监ThomasKarig近日在接受CNN采访时则表示：“我们必须要再等等看，当特朗普总统提及时，我们可能会谈论其所带来的影响。”

大众在墨西哥的普埃布拉工厂是大众汽车全球第二大工厂，占地740英亩。1964年，大众汽车正式在墨西哥开展汽车生产业务，1967年普埃布拉工厂生产的第一辆甲壳虫下线。如今大众汽车在墨西哥投产了捷达、高尔夫、甲壳虫等车型，两年前，大众还决定在墨西哥扩大其SUV车型途观的生产，今年计划从普埃布拉工厂生产13万辆新型SUV。

根据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向美国出口的墨西哥产品免税。但一旦特朗普政策按照计划实施，这些出口到美国的汽车便会失去价格优势。而福特、丰田等车企将工厂搬迁至美国会给大众汽车带来不利的竞争环境。

虽然这家工厂也为世界其他地区生产汽车，但其一半的汽车都会出口到美国。Karig在采访中谈到工厂的自动化水平很高。相比大众汽车在美国工厂雇用了7000名员工，这家工厂有14000名员工，此外有40000多人为大众汽车的供应商服务，使该工厂成为当地经济的主力。

不少工厂里的员工对特朗普政策表示很担心。“这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恐惧。”在这家工厂工作了18年的员工Daniel说，“但是我们会继续等待，看看他(特朗普)会做些什么。”

LMCAutomotive高级经理BillRinna表示，在墨西哥汽车生产业务工作的人都明白，特朗普政策的威胁会有很多可怕的东西，比如高达35%的关税。“现在所有计划在墨西哥投资的汽车制造商都处在观察中。”

因为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大众目前还没有将工作或生产转移到美国的计划。Karig称，目前墨西哥工厂的业务照常进行，特朗普政策还未引起大众的任何变化。“没有。”Karig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