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恩：感谢会议组织者让我有机会分享对生态环境的想法，这一节的话题是金融助推企业创新和发展，创新是经济未来发展非常重要的动力之一，所以我想就这个题目讲讲我的看法。

如果我们回顾过去十几年或者过去30年主要的技术突破，哪些企业成为影响整个行业的创新者？会发现很多新的创新者都是新企业，主要的创新、突破性的创新并不是由老企业完成的，而是新企业。今天我会从如何帮助新企业的角度来谈创新的生态环境。

在讲创新的生态环境中有什么重要的要素之前，我想请大家跟我一起分析一下一个创新性的企业，就是美国的特斯拉。特斯拉这个企业很特别，本来汽车行业是非常传统的行业，过去将近100年，在美国没有一个新的汽车企业进来，在过去的100年时间里都是老企业占据历史。今年特斯拉12岁了，2003年创立，突然来了这样的企业，就有可能改变美国汽车行业的情况。这个企业到底怎么回事？它的发展中对于我们讨论创新的生态环境，以及金融在创新生态环境中能起到什么作用？是非常有启发意义的。

我们来看这样的企业，它做电动汽车，市值大概340亿美元，总部在硅谷的中心Palo Alto。它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总部是有必要性的，也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销售收入32亿美元，有一个特别的数，这个企业到今天仍然是亏损的，2014年亏损3亿美元。我们看到在上市前的前面4年全部都在亏损，但上市了，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这是一个很独特的现象。

我们想到特斯拉，一般都会想到现在的CEO，这位CEO是传奇性的人物，不仅做电动汽车，他们最近准备发射火箭，发射可回收的火箭，他还做很多非常超前的产品。尽管人们一想到特斯拉就想到Musk，但特斯拉不是Musk创办的。特斯拉的两位创办人是Martin Eberhard和Marc Tarpenning，他们两位也很有钱，之前做了电子书，做得还挺成功的，但他们觉得电子书的前景不是特别好，他们就把电子书业务卖掉了，卖给了Gemstar和TV Guide，电子书卖了1.9亿美元，之后两个人一直在找新的投资机会。Eberhard非常重视环保，他觉得汽车造成太多的污染，烧了太多的化石能源，排放大量的温室气体，他一直希望在这方面做一些事。他就研究了各种各样的替代能源的汽车，他不仅仅是考虑到电动车，还考虑到氢气作为燃料的汽车，考虑了各种各样的技术，他们两个人一起分析，但有些技术听起来环保，实际并不环保。比如说烧氢气的，听起来氢气没有污染，但问题是氢气从哪儿来？得到氢气过程中得到的能源一点也不必石油的污染少。所以这个人还是很有抱负的，他想真正为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做贡献。最后他们考虑做电动汽车。

电动汽车最大的障碍是电池，而且电池技术非常复杂，如果两个电池之间有一点点电流和电压的差别，如果调节不好就会自燃，有很多技术壁垒。但他们做了研究后发现，很多人本来以为电池这个行业没有多少技术积累，他们做了研究发现电池行业有非常稳定的，比较高速的技术进步。也就是说每过10年电池效率提高1倍。因为有了这样的电池方面的技术进步，电动汽车就变成了可能，这也是他们为什么选择做电动汽车。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做汽车的经验，他们到处走，就走到了这样的企业AC Propulsion，这个企业是做汽车咨询的，并不是制造商，他们设计一个产品叫T零电动车，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因为T零被用来表达一个新现象的开始，他们认为这个车是新现象的开始，就称为T零电动车。特斯拉的两位创始人并没有做车，他们是找到了这台车，实开了以后觉得了不得，汽车性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他们完全被说服了，所有技术问题都可以被克服，他们就下决心要去做。

但是他们和Propulsion谈，Propulsion不愿意把技术卖给他们，他们找了另一家赛车公司帮助他们设计。他们尽管赚了一些钱还不够，他们还需要融资，这时候主角Musk才出现，因为他们在硅谷，Musk也在硅谷，他们约在一起吃饭，Musk开始不情不愿，电动车的概念听说了很久，完全看不到什么前途。他们软磨硬泡，让Musk同意谈30分钟。结果一谈就谈了两三小时，他们就把Musk说服了，Musk就愿意投资。所以在他们的A轮融资之前，钱都是这两个人出的，Musk成了他们A轮投资的牵头人。

Musk的钱从哪儿来？他参与了一个支付系统的设计，后来卖出去，他自己分到1亿多美元。后面我们看到不同轮投资，从A轮到B轮，到第三轮、第四轮，过程中Musk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大部分都是风投，也找了一些名人，比如说Google两位创始人，易贝的前总裁，还有家里有钱的，君悦酒店的也被他拉起来。四轮投资以后他们已经开始在设计车，但他们都是特别有主意的人，每个人都提新主意，Eberhard在特斯拉公司里工作，Musk偶尔来一次，但每次来都提新主意，需要修改设计，所以上市时间严重滞后。同时还发生了两个人的冲突，本来两个人关系非常好，但媒体每次采访的时候都不理Musk，只理Eberhard，Musk特别失落，他觉得他投的钱更多，主角应该是他。所以他说服了其他投资者，把CEO Eberhard换掉了，Drori成为CEO，第五轮以后Musk自己成为CEO，后来戴姆勒也投资了。有一点很有意思，他的投资不仅来源于市场，美国政府也做了一部分投资。美国政府有一个计划，用一大笔钱支持新能源汽车，不仅仅是针对特斯拉这个汽车公司，拿出来一笔钱支持任何开发新能源汽车的公司，特斯拉从中拿了一部分。之后又有融资，2010年他们申请上市，2010年6月份在纳斯达克上市，筹资2.2亿美元，上市前4年每年都有亏损。还有一个现象，曾经有一个很大的危机，车着火，3辆特斯拉的车都着火，刚才说了电池最大问题就是容易着火。但他们都发现了原因，车主开的时候撞上东西没有立即停下来，因为撞了以后电池排列有了变化，容易着火，他有效做了控制，说服了这些着火的车主继续买车。这就是关于特斯拉的故事。

从这个故事中我们可以总结一些创新生态环境的要点，首先要有科学进步和技术进步，电动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电池，而电池的发展是高技术，大学里的研究这是一个前沿的问题。所以他所在硅谷，斯坦福研究这个电池特别好，他有了科学的研究才能产生创新。有研究需要政府的投入，还有能把投入转变成成果的人才等等，这是第一个要素，科学进步和关键技术的进步。第二个要求，有些科学的知识应该开放给所有人知道，所以进一步的创新就很难。但另外一些应用性比较强的，离商业化比较接近的技术，你为了把握投资人的利益，应该给他们知识产权保护。知识产权保护的强弱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有的知识应该广泛地传播，而且要让做科技成果转化的人从中得到好处。第三是聚集效应，如果科学家都是分散在世界各地，互相之间不交流，企业家分散在世界各地，互相之间交流太少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聚集效应非常重要，知识集聚。比如说Eberhard找到Musk，是因为他们同在一个小城，见面很容易，互相交流很容易。第四，创新过程的组织，不同的人要做不同的事，但又要协调与沟通。比如说美国大的汽车企业全部都想做电动汽车，但没有一家做成功的，而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做成功了。如果国家拼命地协调，指定通用汽车公司做电动汽车，一定做不出来。要大量的人投入到里面去才能做出来。要有不同知识技术的聚集和互补。最后是对创新失败者的宽容，在硅谷我和创新家聊天，他说我一般跟一个人聊天，我问他有没有失败过，一个犯过错误的人不会轻易犯错误，一个没有犯过错误的人容易犯错误。在特斯拉面临风险的时候还有投资人愿意投资，国企对这一点的容忍程度比较低。还有足够大的市场规模，如果本国市场规模不够大，要通过开放、贸易来扩大。

平等竞争、优胜劣汰。如果说美国的三大汽车公司去说服美国政府，说特斯拉这样的汽车构思没有任何过往的造车技术，不能给他造车的资质，特斯拉就不会出现，所以一定要有平等的竞争环境。这里面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非常重要，有时候政府为了保护老企业，不让新企业竞争，原因是老企有很多的员工，担心他们失业。特斯拉失火，如果这件事在中国发生，可能他们不会相信这件事不是特斯拉的技术原因，而是开车人的失误造成的。还有技术的本地化，这给我们创造了机会，不是所有美国的机会都完全统治我们的市场，有些技术到我们这儿必须要修整，才能更好地为我们提供服务。

最后终于讲到金融，创新中一定要有一个很好的金融生态体系，很好的推动创新的融资体系。从最前面的天使投资、风险融资，退出一般有两条路，一个是卖给别人，关于特斯拉两个创始人，Eberhard和Musk都把创新卖给别人。还有是上市，这一点在中国特别重要，过去企业上市非常困难，风险投资者、PE投资者退出较难、渠道狭窄。所幸我们开了新三板，我刚才和高总讲，没有新三板就没有创新，新三板为创新企业提供了一条重要的资金创新之路。除了资金要退出，人也要退出。Eberhard做了电子书，如果没有退出机制他就要一直做电子书做下去。但因为他有了退出机制，他去转做电动汽车。Musk退出以后就能腾出能力做其他的创新，所以退出不仅仅是资金退出，还有人的退出。退出上市就有这样的问题，创新企业上市和普通企业上市不一样，特斯拉上市之前连续4年都是亏损的，但美国的纳斯达克市场允许它上市，我们的制度要朝着这方面做努力，让这些暂时没有盈利但前景很好的公司上市。我们已经逐步在形成一个多层次的资本市场，这对于我们的创新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