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第三支箭”与日本经济未来走向

　　新华网日本频道北京９月４日电　题：“第三支箭”与日本经济未来走向

　　作者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刘瑞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日本学刊》供本网特稿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刘瑞在《日本学刊》２０１４年第５期发表《“第三支箭”与日本经济未来走向——修订版“日本再兴战略”学术研讨会综述》（全文约７０００字）。

　　２０１４年６月２４日，日本政府出台《“日本再兴战略”２０１４年修订版——对未来的挑战》（以下简称“修订版再兴战略”），并在同日公布《２０１４年经济财政运营及改革基本方针——从通货紧缩到良性循环的扩张》（以下简称“基本方针”）。此举不仅标志着安倍内阁展现其执政第二年的主要经济政策，更描绘出备受关注的“安倍经济学”的“第三支箭”——经济增长战略的升级版政策路线图。

　　此次“修订版再兴战略”有何政策意图？在哪些方面进行了修改？对推动日本结构改革和经济增长有何影响？存在哪些政策课题？能否对未来日本经济发挥出积极作用？围绕上述问题，近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经济研究室举行专题学术研讨会，对“修订版再兴战略”以及日本经济走势进行了深入研讨和交流。

　　（一）主要内容和出台背景

　　２０１３年６月出台的“日本再兴战略”，制定了日本产业再兴计划、战略市场创造计划、国际展开战略等三项计划，此次“修订版再兴战略”对上述“第三支箭”与日本经济未来走向内容进行了细化和补充。主要包括四部分内容：强化盈利能力，创造更多劳动力就业，培育带动经济增长和地区经济发展的新型产业，搞活地区经济、进行地区经济结构改革。

　　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经济陷入长期低迷，在老龄化、少子化不断深化的背景下，为将日本推向持续发展的经济增长轨道，落实增长战略、加强结构改革成为日本各界的共识。与会学者认为，“修订版再兴战略”一方面旨在进一步强化日本的盈利能力，延续“三支箭”带来的“经济景气循环”，同时也是为了应对２０１３年“日本再兴战略”遗留下来的问题，如医疗、农业、雇佣制度、法人税等。在“修订版再兴战略”中，日本政府提出了改革面临的十项挑战和课题，主要包括强化公司治理，修改公共资金运营模式，加速产业新陈代谢，法人税制改革，推进创新、实现机器人革命，促进女性就业，雇佣制度改革，强化引进外国人才，加强农林水产业发展，搞活健康产业、提供高质量护理服务等。

　　安倍此次强化“第三支箭”有其深刻的经济背景和政治考量。专家指出，此次政策重点作用于供给方，可以理解为总需求政策效应消退以及供给要素制约强化背景下的政策突围。（１）“第一支箭”提升了物价上涨预期，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货币政策局限性，若持续大规模实施宽松货币政策，不仅无法通过日元贬值改变贸易收支赤字，反而还会带来资源商品价格上涨引发成本推动型物价攀升等副作用。（２）在“第二支箭”作用下公共投资增加并带动经济回升，随着灾后重建和２０２０年东京奥运会基础设施建设等需求增加，在日本劳动适龄人口不断减少的背景下，建筑市场出现人手不足、材料价格上涨等问题。（３）日本潜在经济增长率持续低迷，经济增长的“天花板”很低，２０１４年第一季度潜在增长率环比仅为０．７％，在此背景下，继续追加总需求政策，可能会达到２％的通胀率目标，但长期利率上升压力会加剧财政赤字风险，造成日本家庭金融资产损失。作为总需求政策的前两支箭主要发挥短期引导和刺激作用，无法成为经济长期增长动力。在需求不足和供给制约的困境中，出台强有力的总供给政策、解决日本经济的结构性难题成为日本政府的必然选择。

　　另一方面，“修订版再兴战略”在很多方面迎合了日本经济和日本民众的现实需求，政治意图较为明显。对于日本推进“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ＴＰＰ）谈判可能对本国农业造成的冲击，业界人士和生产团体表现出强烈担忧。“修订版再兴战略”的正文部分提及“农业”、“农林水产”、“农林渔业”等百余次，内容涉及十几个主要话题，此时强调提高农业收入和农产品附加值，通过农政改革保持农业生产者的稳定和对未来的信心，发挥农林水产业对地区经济的牵引作用，其中包含的政治意图不言而喻。同时，“修订版再兴战略”反复强调女性劳动力和中小企业，分别围绕两方面展开：一是“最大限度地发挥女性劳动力的潜力，维持劳动力人口，以应对少子老龄化社会问题”；二是“激活地方经济，促进中小企业的革新”。上述政策显示出安倍政府希望迎合日本各方面势力，使“日本再兴战略”及“安倍经济学”能够获得各界人士的支持，达到稳固政权的目的。

　　（二）政策重点及最新举措

　　“修订版再兴战略”基本沿袭了２０１３年“日本再兴战略”的主要框架，涉及内容众多。但与后者相比，此次政策修订将重点置于提高企业和国家层面的收益和盈利能力，加大规制改革力度，因此出台了多项不同以往的新举措。与会研究人员对相关重点领域和最新政策进行了深入分析。

　　１．法人税制改革

　　“修订版再兴战略”引起广泛关注的一项重要举措，是日本政府决定从２０１５年度起，用数年时间将法人税率下调至３０％以下。与会专家对此进行了解析，指出：日本的法人税类似于中国的企业所得税，目前日本的法人税实效税率平均为３４．６２％，低于美国的４０．７５％，但高于德国（２９．５９％）、法国（３３．３３％）、英国（２３％）等其他主要发达国家。高额法人税至少带来三方面不利影响：（１）法人税是构成产品成本的重要因素，高税率导致高成本和高价格，有损日本产品的国际竞争力；（２）对投资产生挤出效应，高税率推动企业到海外寻找税负低的投资地，从而加剧日本国内产业空心化；（３）不利于吸引海外投资，而日本为恢复“赚钱能力”，正在积极打造最佳经营环境，其吸引外资目标规模从２０１３年的１８万亿日元增加到２０２０年的３５万亿日元。

　　法人税率下调的新举措引发许多争议和质疑，主要集中在两点：第一是下调法人税率是否与日本政府承诺的财政重建目标相冲突。在与“修订版再兴战略”同日公布的“基本方针”中，日本政府重申了重建财政的目标，即在２０１５年度将基础财政收支赤字与国内生产总值（ＧＤＰ）之比减少一半。减税与削减政府财政赤字，这两个近乎“势不两立”的政策目标被同时提出，给人以强烈的“自相矛盾”的印象。第二是减税带来的空缺如何弥补。法人税是日本国税三大主力税种之一，按照２０１４年度１０．０２万亿日元的法人税收预算粗略估算，法人税率降低一个百分点，国税收入将减少１０００多亿日元。“修订版再兴战略”提出了弥补税收减少部分的途径：（１）刺激政策生效带动经济增长，税收有望增加；（２）拓宽税基，以确保财政有长效性的资金来源。这意味着下调法人税率的同时，将增大纳税基数，如果纳税基数增幅与下调法人税率带来的减负效果不相上下，对于企业而言，其负担仍无显著变化。

　　２．规制改革

　　在规制改革中，安倍提出“改革无禁区”，并将重点置于农业、雇佣和医疗等“坚如磐石”的产业。农业方面，此次日本政府出台了多项措施，如尽可能有效利用农地，促进农业成为地区支柱产业等。在农村组织建设方面，日本政府将从２０１４年度起，在五年内对农业合作组织（“农协”）集中进行改革，此外“全国农协”总部的权限将被削弱，地区农协可根据实际情况对农户进行支援等。有专家对此进行了评价，认为“修订版再兴战略”对发展农业与改革农业结构、农村组织十分重视，但未切中要害。日本农业或者农村的根本问题在于农业劳动者的超老龄化和后继无人问题以及粮食自给率低下，而“修订版再兴战略”中却没有触及，而是将过多的笔墨用于如何扩大所谓“六次产业”、农产品出口的规模上，其急功近利的理念可见一斑。

　　雇佣制度改革方面，与会学者认为“修订版再兴战略”中体现出日本政府对日本劳动力问题的担忧。少子老龄化问题严重制约着日本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但在解决劳动力问题上日本政府凸显政策乏力，今后将希望寄托在促进女性就业以及努力挖掘老龄劳动力等方面。但在日本就业大军中，女性劳动力和老龄劳动力更多成为非正式就业群体，承受不公平的工资、福利等待遇。另一方面，也有学者对调整劳动转移方式给予正面评价，认为实现没有“摩擦性失业”的劳动转移，可以强化劳动配置机能，实现劳动方式多样化。有学者强调，“摩擦性失业”在经济运行中不可避免，但采取一定措施却能够降低其发生比例，即使降低部分很小，也代表就业的纯增加，这种“边际效应”对消费提升效果显著。

　　在规制改革中，“国家战略特区”的进展引人注目。有专家指出，安倍政府试图以“国家战略特区”作为今后结构改革的“突破口”。日本于２０１３年１２月通过《国家战略特区法》，并于２０１４年３月在六个地区创建“国家战略特区”，每个特区根据自身的优势和特点，实行不同的改革内容。如“东京圈”着眼于建成吸引全球企业的商业基地，“关西圈”定位于医疗等成长性产业的创新基地，冲绳县力争成为吸引外国游客的旅游业基地，新潟市、兵库县养父市、福冈市则成为推进农业改革及雇佣改革的试点。在特区内，减少政府干预，简化行政手续，采取宽松、优惠的政策措施，以激发民间企业活力，吸引外资，促进地方经济及日本经济增长。特区制度有利于避开一些法律限制和改革阻力，加快结构改革进程，并灵活发挥地区优势，促进地区之间的竞争。

　　３．地方经济与中小企业

　　为改变经济向东京一极化集中倾向，搞活地方经济，２０１４年５月自民党政调会提出政策建议，将发展中小企业以及实现地区经济良性循环分为三个阶段，即提高地区资源魅力、建立唤醒消费的内外两个市场的桥梁、完善地区整体实现良性循环的制度。专家强调了中小企业在区域经济中的重要性，认为振兴日本经济离不开中小企业发展，中小企业曾经是孕育日本创业者和企业家的源泉，如今却大幅度萎缩，主要表现为大量中小企业消失，对社会提供就业岗位减少，导致地区经济低迷。此次“修订版再兴战略”对振兴中小企业提出了一些具体目标，如至２０２０年盈利的中小企业从７０万家增加到１４０万家。同时设计了支援中小企业创业、提高中小企业开业比率等对策，目前日本中小企业设立／关闭比率为５％，低于美国和英国的１０％。

　　４．金融改革

　　搞活金融和资本市场也是“修订版再兴战略”的一项重要内容。有学者指出，推动风险资金供给、促进投资链的效率化是“修订版再兴战略”的一个关键。日本企业的经营、投资普遍以安全性为出发点，“修订版再兴战略”强调了风险资金的供给和投资链效率的提升，这种对投资体系的改良让人耳目一新。关于日本养老金投资基金（ＧＰＩＦ）改革动向，有专家指出２０１３年末ＧＰＩＦ管理资产规模高达１２８．６万亿日元，作为全球最大的养老基金，其资产运用深受市场关注。２０１３年６月，日本政府在对养老金制度进行财政测试后，设定ＧＰＩＦ资产配置基本比例，其中国内债券６０％、国内股票１２％。“修订版再兴战略”提出改变资产配置比例，从国债向风险资产倾斜。此举对日本股市和国债市场的影响不容小视，同时对公司治理模式提出挑战，也对中国社保基金运营具有借鉴意义。

　　５．能源领域

　　目前，打破电力行业垄断割据局面、引入竞争原理的日本新一轮电力体系改革正在继续推进。２０１３年４月，日本政府制定“电力体系改革方针”，分三阶段进行电力体系改革，计划２０２０年完成。２０１３年１１月，日本国会通过第一阶段“电气事业法修订案”，设置广域运营推进机构，正式开启电力体制改革。２０１４年６月，日本通过第二阶段相关修订案，推动电力零售企业准入自由化。２０１５年计划提出第三阶段法案，实现电力零售收费全面自由化。在电力体系改革之外，日本能源外交新动向同样值得关注。２０１１年东日本大地震发生后，为减少对核能的依赖，日本需要寻找和补充替代能源，而海外能源贸易和投资成为其中现实可行的路径。近几年，日本更加积极展开能源外交，在继续维持与传统能源产地的贸易和投资关系的同时，逐渐将能源外交的重点转向掀起“页岩气革命”的美国等地区，以拓宽能源来源渠道，增强与既有资源能源供应国的谈判筹码。在“修订版再兴战略”中，日本提出要尽早实现从美国进口液化天然气（ＬＮＧ）。日本企业积极参与美国的ＬＮＧ项目，并已获得从美国进口许可，目前正在积极筹划如何将美国页岩气加工成ＬＮＧ后运送回国内。此外，日本对非洲资源国的能源外交日趋活跃，值得关注和研究。

　　（三）政策评价及展望

　　从日本经济和社会现实考虑，在总需求政策作用空间制约下，力图从供给角度解决日本长期结构性难题的“修订版再兴战略”和“基本方针”在方向上基本正确。有专家评价了其在经济政策上的连续性。“修订版再兴战略”按照ＰＤＣＡ（ｐｌａｎ，ｄｏ，ｃｈｅｃｋ，ａｃｔｉｏｎ）循环理论，对“安倍经济学”实施一年来的成果进行了总结，指出了存在的问题和今后需要进行改进的措施，突出强调了要强化日本“创造价值”的能力，而不是民主党所重视的“分配”。“修订版再兴战略”与“基本方针”同时发表，明确了经济发展的长期目标和短期计划。还有学者进一步说明了政策的可操作性，“修订版再兴战略”对于很多领域，先以具体数据显示进展状况，再以明确的数据形式提出下一阶段目标，较为直观和具体。

　　从２００１年小泉内阁开始，日本各届政府均出台相应的经济增长战略，但仍未能使日本经济摆脱长期低迷困境。在讨论政策课题与前景展望时，与会研究人员一致认为，日本政府今后在政策实施过程中仍将面临诸多政策难点，能否实现既定目标，尚需实践检验。如法人税方面，法人税率下调与扩大税基并非正负相抵的零和游戏。拓宽税基对于那些挣扎在亏损边缘的企业将形成巨大压力，它们很可能因此而变成经济肌体中的“死亡细胞”，如果经济肌体中的“新生细胞”不能及时补充，日本经济则难免陷入萎缩再循环，就业压力将随之上升。而日本法人税率下调后能否吸引来更多的海外投资，则有待于时间检验。“国家战略特区”能否取得成功同样需进一步观察，因为从目前情况来看，政策缺少明确的时间表和实现目标的具体路径，有的政策还在探讨之中。另外，安倍要落实结构改革的诸多政策措施，无疑需要相应的资金和配套措施加以支持，但“修订版再兴战略”中基本没有触及财政及资金来源问题。目前日本债务规模与ＧＤＰ之比在发达国家中最高，如何处理经济增长与财政重建的关系，将是安倍政府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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