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政委支招钱荒时代:商业银行应压缩表外规模
我认为,试图让“期限错配”来承担全部责任,并准备将之革除,可能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鲁政委:我认为真实原因可能是央行在对M2进行纠偏,本来M2既定增长目标是13%,但5月份已经达到了15.8%。
访谈嘉宾:鲁政委
(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市场研究总监)
时代周报:很多人把这次钱荒归因于期限错配,你是否同意这种说法?
鲁政委(微博):这种说法似是而非。在正常情态下,成熟经济体央行调节经济的方式都是通过货币市场,引导货币市场利率的升降来显示货币政策的紧松。当利率较低的时候,市场机构就会“以短养长”,即融入低成本的短期资金,投到长期的资产上,以此实现了宽松货币政策对经济增长的支持;反过来,在政策收紧的时候,则是把投到长期资产上的资金撤回,转而投到短期市场拆借上,“收长补短”来完成紧缩货币政策向整个经济的传导。也就是说,期限结构的调整从来就是金融市场完成资源配置、实现货币政策传导的核心机制;通过期限结构的调整来实现利润,也是市场机构盈利的一种正常方式。无论是“以短养长”,还是“撤长补短”,本身都没有问题,它们都是金融市场发挥作用的至关重要和必不可少的激励。
所以,我认为,试图让“期限错配”来承担全部责任,并准备将之革除,可能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
既然期限结构错配是金融市场的核心功能之一,那么,如何在政策转向时及时调整期限结构就至关重要。考虑到明确政策方向后,这种调整是市场的本能行为,那么,如何在政策转折的节点让市场了解,就是避免市场出现紊乱、保持平稳运行的关键。也正是因为如此,成熟经济体一般都特别强调货币当局与市场的交流、强调货币政策保持一定透明度和引导市场预期的重要性。否则,就容易出问题,尤其是在长期宽松之后,就更是如此。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到目前仍未真正执行退出QE,但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早在2011年前后就开始公开测试其未来退出时会使用的工具、刻画退出路线图、退出所依据的公开经济指标的门槛等。
对于国内的这次钱荒来说,则显然是市场未能跟上央行调控意图的变化。因为根据过去的经验,经济没有好转,货币政策就不可能出现明显调整;而就在5月中旬,7天回购利率还一度触及年内低位2.1%左右的水平;直到6月20日利率创出两位数高位前几天,媒体还报道出有国有央行高管公开宣称央行很快会降低准备金率。所有这些,都清楚表明市场与央行的思维是脱节的。
时代周报:那么除了央行所说的年中考核、过端午节、补缴法定存款准备金等常规性因素外,今年有何特殊因素导致贷款需求激增呢?
鲁政委:央行所说的这些因素,其实并不能构成钱荒的充分条件,因为过节年年都有,季末年年都有,而且时间都是基本固定,对于这些常规因素,市场都会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但是有三个因素是意外的,第一个是财政存款,今年4月和5月份的财政缴款创下历史同期新高,一般来讲,4月和5月份的财政存款确实会比较多,这是能够预见的,但在经济低迷的情况下,竟然创出了历史新高,两个月合计近万亿,其回笼的流动性超过了提高1个百分点准备金率的回笼量,这显然是令人意外的;第二个意外因素是外汇占款,在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总体较强的情况,竟然从前几个月的2000亿-3000亿突然降到600多亿,这恐怕也是不容易预想到的,因为过去一般人民币汇率升值,外汇占款都不会很少。但这都不是最大的意外。最大的意外是在经济依然下行的背景下,当市场利率上升到脱离正常区间的时候,在年初高调宣布了SLO和SLF工具的央行,居然突然不愿意提供流动性了,而此前竟没有表现出任何蛛丝马迹。
时代周报:这也是大家最主要的疑惑,为什么央行会一反常态,不提供流动性支持?央行的政策意图是什么?
鲁政委:从公开的公报中看,似乎贷款发放速度过快是导致调控的根本原因。但是,如果全年新增信贷9万亿,按照3:3:2:2的节奏,上半年可以发放5.4万亿,而1-5月份发放了4.2万亿,留给6月份的还有1.2万亿,实际节奏与此完全一致。
当然,据说月初10天过万多亿的投放引起了关注,但银行放款从来都是如此,在每个月前5-10天,就会把当月的款基本放完。这一方面是因为在信贷按季度控制节奏的情况下,上个季度可能有一些客户本来就没有得到满足,急需用钱;另一方面也是银行为了抢客户,如果放款不及时,好客户就会丢掉,所以在每个月前10天把款放完是常态。
时代周报:如果说贷款增长过快并不成立的话,那么你认为可能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鲁政委:我认为真实原因可能是央行在对M2进行纠偏,本来M2既定增长目标是13%,但5月份已经达到了15.8%。因为M2过高,舆论给央行施加了很大压力,央行想把M2降下来,但市场机构没有跟上央行的调控意图。
因为此前惠誉降低中国评级的两个理由,一个是M2货币量太大,一个是政府负债太高。可能正因为此,才促使高层有了这样一种提法—“盘活存量”,意思就是存量已经很多,能把它用好就可以了。调节贷款央行是得心应手的,也的确控制得很到位,但是,在融资渠道多元化的现在,央行很难控制的是其他融资。当数量工具管不了融资来源的日益多元化的时候,对应的就要求你从数量工具转向价格工具。数量工具只管出钱人,价格工具既管出钱人,也管借钱人,两边同时管,不管钱从哪儿出来的调控效率都会很高。
如果市场利率提高,很多人不敢再贷款了,这样自然就能很快地把货币供给调整下来,把M2的增速控下来,我们预计6月份的M2只有14%左右,如果真是这样,那央行的纠偏目标就达到了。所以,从工具与目标匹配的角度来说,通过提高货币市场利率来控M2是对路的。
时代周报:通过这次流动性风波,是否也暴露出商业银行的一些问题?商业银行需要吸取什么教训,对资产业务作出哪些调整?
鲁政委:通过这次风波,商业银行的确准备认真调整自己的业务结构,压缩信贷之外的资产规模,但我个人的疑问是,现在大家所说的非信贷融资之所以能存在,背后的原因是巨大的社会融资需求,仅仅通过银行贷款和发债,无法得到满足。按照去年的额度来算,去年大约发了2.4万亿的债,加上9万亿的贷款,总共才11.4万亿,就算今年的社会融资总量与去年基本一致为15.8万亿,这剩下的4.4万亿的口子怎么补呢? 实际上,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所的统计,中国影子银行的爆发式增长是在2009年之后,与刺激经济需要大量融资,而财政配套资金严重不足是密切相关的。
时代周报:最近你在陆家嘴论坛上对影子银行提出了七大追问,并指出影子银行真正的问题是“风险偏好错配”,经过这次钱荒,我们对防范影子银行的风险,应该有何新的认识?
鲁政委: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妨重新厘清一下影子银行和银行的区别,影子银行干着和银行一样的事,为什么要把它叫“影子”,而不把银行叫做“影子”呢?为什么我们会天然觉得银行没有问题,而影子银行可能会有问题呢?这就是因为银行获得了明确的官方担保,而影子银行只是通过高评级,或者直接给予一定的流动性缓冲来作为担保,而这只是民间担保。
影子银行就是借助了大家通常相信民间担保跟官方担保是一样的,而出现极端情况又是小概率事件,可以忽略不计,从而募集到了像银行一样低成本的资金,然后把它放在风险相对较高的项目上,从而赚取中间的利差,这就是所有影子银行的诀窍。
任何机构,如果不加强监管,它都有动力来把自己的产品打扮得更漂亮,把高风险的投资标的,打扮成低风险的标的,从而可以以更低的成本筹到资金,这是市场主体逐利的自然行为。而购买产品的投资人通常不是能够承担足够风险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监管的首要任务就是充分地披露信息,强制地披露信息。就是银监会所说的,把合适的产品卖给合适的人,把产品的风险系数和投资人的风险偏好配合起来,不要出现错配,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诚如海曼?明斯基所说,人们永远不可能设计出一套百毒不侵的金融系统,金融的本质就是其内在的不稳定性,金融危机及其对经济运行的危害永远难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