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凤凰国际智库

一般说来，风险的应对从纵向可以分为：事前的识别预测、事中的应对处置与事后补救三个阶段。对风险事前的识别预测指的是风险评估——通过积极主动地识别组织可能面临的外部威胁与内部短板，结合对各种事件、因素的发生概率，对组织及其目标的影响程度进行综合分析，进而做出风险等级评定，并为风险管理策略措施的制订实施提供依据。考虑到海外风险的复杂性与后果的严重性，毫无疑问，对显性和隐性风险全面深入地识别预测以及建立在此基础上的风险规避、预防既是效费比最高的应对方式，也是使得某些风险能够被管控的前提与基础。

（二）风险的种类

在现实中，中国的机构及个人在海外的风险主要存在以下几种类型：

1）安全风险：当地的治安状况、自然环境、医疗卫生、地缘环境等因素对人身及财产安全造成的可能危害；

2）政治风险：指驻在国(地)的政治变革或政治变动，导致国际经营活动中断或不连续、蒙受损失的可能性；

3）市场风险：股市价格、利率、汇率等的变动而导致价值未预料到的潜在损失的风险；

4）法律风险：在法律实施过程中，由于企业外部的法律环境发生变化，或由于包括企业自身在内的各种主体未按照当地法律规定或合同约定行使权利、履行义务，而对企业造成负面法律后果的可能性；

5）信用风险（违约风险）：当地交易对手未能履行约定契约中的义务而造成经济损失的风险，即受信人不能履行还本付息的责任而使授信人的预期收益与实际收益发生偏离的可能性；

6）作业风险：作业制度不良与操作疏失对企业造成的风险，如流程设计不良或矛盾、作业执行发生疏漏、內部控制未落实；

7）信息风险：当地信息系统的安控、运作、备援失当导致企业的风险，如系统障碍、当机、资料消灭，安全防护或电脑病毒预防与处理等；

8）社会风险：由于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传统习俗、非正式习惯等缺乏认知而导致增加成本的可能性。

（三）案例分析

以承包工程领域为例，国内某电力投资集团在缅甸的密松水电站，如果当年在投资决策之前，不仅仅依赖两国政府间关系与缅军政府高层的保证，而能有更全面均衡的视角，通过专业研究机构对缅甸政局的可能变化，对项目利益攸关方的立场，对欧美NGO组织抵制这类项目的手段与能力做过全面深入的调研评估的话，不至于在项目已经进行过半的阶段被叫停后一筹莫展，最后落个损失惨重的后果。 

在并购领域也有类似的例子——TCL收购阿尔卡特手机业务因为缺乏事前尽职调查与风险评估而最终导致并购失败。2005年，在国内通讯行业处于领先地位，拥有强大生产能力的TCL公司，为了进一步提升自身研发能力和渠道优势，经过一番考察后选择了以研发和销售体系见长的阿尔卡特手机业务事业部作为并购对象。由于对并购后整合的难度与风险估计不足，同时也为了节省成本，TCL在并购启动前既没有聘请专业的咨询机构为整个并购活动进行规划，而且连常规尽职调查都未委托专业机构操作，而是仅仅依赖企业内部组建的一个小组，对阿尔卡特手机业务只作了很基本地了解，导致TCL对于并购完成后的双方管理整合、业务流程重组、企业文化的差异等领域的问题缺乏起码的了解与规划，整个并购项目以阿尔卡特手机业务核心人才全部流失，阿尔卡特手机业务全面亏损而告惨败。也正因为这起失败的并购导致TCL母公司经营陷入困境，直到最近两年才逐步恢复元气。

在安全风险领域也是如此——目前国内关注中国海外安保公司的呼声此起彼伏，很多人认为只要能向海外派驻安保力量就能有效防止和保护中国企业与中国公民的安全。殊不知，安保力量甚至包括联合国维和力量更多是冲突发生以后不得以才使用的威慑力量，而且囿于东道国主权与国际法的约束，国际安保公司在使用武力保护己方人员与财产事实上会受到很多制约；导致安全风险产生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又相互交织、渗透，有时很难用单一的方式加以应对。以赞比亚的科兰煤矿骚乱事件为例，这个煤矿最开始就因为劳资纠纷而导致中方管理人员与当地雇员的冲突，并造成当地多名雇员受伤，由于中资管理人员后续管理行为仍未得到改善，沟通不力，双方矛盾一直在潜滋暗长，2012年赞比亚政府宣布了一项新的最低工资政策，要求在煤矿等工地工作，且拿最低工资的工人，每月的薪水最少是230美元。科兰煤矿矿工的月平均工资为150美元。当地的工人抗议这家煤矿延迟执行新的最低工资标准，进而引发了大规模骚乱，最终导致1名中方管理人员死亡，4名中国工人受伤，并最终被迫关闭矿井。

事后有人提出：如果该煤矿配备安保人员就能避免这起悲剧的发生。这显然是一种不客观的观点——在本事件中，如果科蓝煤矿中方管理层的管理行为不加以改变，仅以加强安保力量方式应对安全风险，只会是一个矛盾越来越激化的过程，最后中方人员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

综上所述，风险管理是一个各种因素综合起作用的系统工程，而风险评估就是这个系统化风险管理过程中最前端的环节，全面深入的风险评估是系统审慎管理风险的基础与前提。一个专业、独立、客观的第三方风险评估产业无论对国家、产业还是企业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中国企业海外资产与人员安全是新时期下中国海外利益保护的重要内容。如前所述，中资企业与中国公民在海外面对的风险既有政治安全风险，又有社会文化冲突，商业法律风险，各种风险相互交织、渗透，很难以单一方式应对。在没有专业公司的精细化风险评估预警的情况下，中国企业与公民在境外一旦遭遇社会文化冲突和常规人身风险并进而导致风险升级时，在现有外交保护机制下，中国政府与外交机构可以采取的措施有限且缺乏弹性。

以某中国企业在某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受到严重侵害为例，以下是中国政府层面常见的应对措施：

1、外交斡旋

2、以削减援助等方式对驻在国政府施加压力

3、提供更多政府援助

4、全面撤侨

无论是以上哪种措施，留给中国政府的政策回旋余地与空间均非常有限，而且往往了解情况滞后，反应不及时，措施手段也缺乏针对性。如果有专业的海外风险评估服务及其后续支持产业，情况将大大不同—— 一方面企业可以将风险调研与监测工作外包给专业风险咨询机构，从而及早识别风险，并预测到风险的可能升级，提前作出准备；另一方面，可以在专业风险咨询机构的指导下设立内部的风险管理部门，建立企业级别的风险监测评估分析体系，从而建立常态化的风险监测与预测应对机制；如果更进一步，企业还可以将面临的各种海外具体风险以商业合约外包的方式，交给在复杂博弈环境下具备专业背景能力的风险管理公司、安保公司去具体应对处理。欧美国家企业的大量实践证明，此种方式既可以在市场与法治框架下有效运用各类专业资源，解决本国大企业在海外所面对的数量庞杂的各种常规威胁，满足企业海外信息支持、风险管控的个性化需求；另一方面，也能使得本国的外交部门可以将其精力与资源集中在更能体现国家整体战略利益的领域，从而使国家海外利益的保护更具有弹性与层次感。

从中观层面，针对不同国别、不同行业、不同项目的风险评估能力事实上是一家具备国际影响力的风险评级机构的核心能力与数据基础。在资本市场，风险评级机构事实上起着引导资本流向的指向针作用。从这个意义上，一个发达的风险评估产业事实上是一个国家在国际金融资本领域话语权的基础。

从微观层面，无论是对于中国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而言，风险应对与危机管控往往都是事中处置与事后补救。企业要做到成功地事先预防风险，首先需要思考的是究竟应不应该，值不值得进入这个市场？是否存在一票否决而且无法转移应对的风险？如果决定进入这个国家？究竟应该如何进入？应采取怎样的次序与布局？应该进入产业价值链的哪个环节与模块，才能将价值利益最大化，风险成本最小化？已经识别的风险是否可能规避或被转移？如此种种，就是企业进入一个新兴国家市场所应当具有的顶层设计思考。如果没有全面深入的风险评估作为基础，没有这样顶层设计地思考谋划。一旦出现风险，仅仅依靠事到临头的随机处置，其结果很难是理想的。

长期以来，多数中国企业参与全球化的方式更多体现为制造业产品的出口与跨国贸易，国际贸易中存在信用风险与贸易欺诈，直接催生了出口信用保险与信用风险评估业务。通过对进口买家与贸易商的商业资信调查与综合信用风险评估，以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与华夏邓白氏公司为首的两家公司是这一领域的代表企业。

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是中国唯一承办出口信用保险业务的国家政策性保险公司，2001年12月18日正式揭牌运营。中国信保承保国家风险和买方风险。国家风险包括买方国家收汇管制、政府征收、国有化和战争等；买方风险包括买方信用风险（拖欠货款、拒付货款及破产等）和买方银行风险（开证行或保兑行风险）。其风险评估产品主要是进出口信用调查报告和国别风险评估报告。

华夏邓白氏（合资公司）：是美国邓白氏集团和中国华夏国际信用集团两家的合资公司，侧重于商业信用风险评估与商业分析。其海外风险评估服务产品主要包括：

•商业资信报告

•合规报告

（二）大型央企更多依靠自身内部风险评估

除华为、万向、复星集团等少数民营企业外，大型央企仍然是中企走出去的主力。如中石油、中石化等，因为其走出去时间早，且风险意识相对较强，在国家相关部委的指导下，借助外资咨询机构的专业资源，较早建立了自身的风险研究团队。虽说也会借助外部第三方的风险评估，但考虑到其企业性质，多数央企仍更多依靠自身内部团队开展风险评估及其相关研究。

（三）多数跨境并购的风险评估（尽职调查）业务主要被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垄断

跨境兼并收购是近年来中国企业走出去的重要方式，基于与国际投行的密切合作与分布全球的支持网络，以普华永道、毕马威、德勤、安永为主的所谓“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占据了这一领域绝大多数的市场份额。国内的会计师事务所与律师事务所目前也在迎头赶上，通过在全球布设网络，建立合作等方式为中国企业海外并购提供财务与法律尽职调查服务。后续的报告会对该领域做更为详细的介绍。

（四）地缘政治、安全风险评估是跨境风险评估的新兴业务领域

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结合中国安保企业的走出去，一批侧重于地缘政治、安全风险评估的专业风险评估机构也迎来了发展的春天。几家典型国内机构的简介如下：

华信中安集团安全风险评估中心 华信中安安保集团旗下的安全风险评估中心，可以对陆上与海上任务区提供安全风险评估，建立在其母公司海上护航业务基础上，华信中安的海上航路安全风险评估是其特色，也是国内首家提供海域安全风险评估的专业机构。其安全风险评估服务产品包括：国别或地区形势分析报告、国别或项目安全风险评估报告、特定海区海盗信息周报、特定海区海盗信息月报、海上一体化安保解决方案、海外应急处突预案、海外风险应对方案。

东方锐眼风险管理公司 2006年成立于深圳，作为南方唯一的非官方海外风险评估专业咨询机构，同时也是中国最早开展企业海外风险评估调研、风险咨询的专业顾问机构，东方锐眼擅长对国别与项目开展一手调研分析，深入识别常规与隐性风险，提供新市场进入与跨境并购的全流程风险评估与解决方案，结合高度实战化的情境模拟推演，帮助决策者更好地发现把握机遇、预见规避风险。其业务内容包括：综合风险评估、并购风险管理与商业尽职调查、安全风险与合规管理。

在华开展业务的主要外资／合资风险评估机构如下：

总部在纽约，全球顶尖的金融情报调查与风险咨询公司，Kroll公司由Jules B. Kroll始建。Kroll公司最早专注于通过揭露回扣、舞弊或其他形式的腐败，帮助客户改善经营。在20世纪80年代，Kroll公司被称为“华尔街的私家侦探”，这是其在金融部门高调的尽职调查工作的结果。

2010年8月，Kroll公司被Altegrity, Inc.收购，后者是一家信息解决方案提供商。Altegrity的公司家族包括USIS和HireRight。它主要是由普罗维登斯资本拥有。该公司一直以其强大的金融情报与调查能力闻名于业界，其风险评估服务包括：全球政治与投资风险评估、金融情报与并购尽职调查、商业风险评估与咨询。

化险咨询：总部在伦敦， 1975年成立，最早作为Hogg Robinson insurance and travel group（英国最大的保险与旅行服务集团）的分支机构，由几名特别空勤团退役军官创立，目前发展成为全球最大的私营情报、安全风险咨询公司之一，在全球拥有35个代表处（国家办公室），将近1000名全职雇员，近万名安保、情报分包人员，全球财富500强中有90%的公司使用过它的服务，其中也包括某些国家的政府、研究机构与全球知名NGO组织。2003年进入中国，在中国北京、上海和香港特别行政区设立办公室。公司业务（Services)包括：全球政治与投资风险评估、商业情报与尽职调查、安全咨询与安保业务。

Hill & Associates公司是亚洲领先的风险咨询公司之一，成立于1992年，其总部设在香港和新加坡， Hill &Associates公司在2009年被G4S PLC（全球最大的安保公司）收购，作为其风险评估与情报调查的支持模块。公司业务（Services)包括：风险情报服务和企业风险管理。

如前所述，风险评估是系统化风险管理过程中最前端和最基础的一个环节，是中国人在当前时代背景下“睁眼看世界”的一个窗口；其次，风险评估产业是一个国家在国际金融资本领域话语权的基础；因此海外风险评估服务确实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新兴产业。但同时，它毕竟又是一种商业行为，简单的行政手段能够在短期内扶持几个行政性垄断集团，但很难使得这个产业具有持久的竞争力。因此，在发挥这个产业业内人士主观能动性的基础上，国家应更多按照市场化规律扶植支持本国风险评估产业。如提供设立风险投资基金；建立政商学沟通机制；建立保险公司、企业与风险评估机构之间的交流平台；鼓励编写行业标准与规范性文件；政府发起资助的风险管理公益培训等等。

（二） 对央企及具有战略意义的行业使用外资风险评估服务应出台指导意见

风险评估及其与之相关的一系列专业咨询服务是中国企业走出去不可或缺的桥梁与智囊，其位于中企走出去产业链的前端，既汇聚了众多企业的战略意图与发展方向，又可以接触到大量的企业核心数据。在大数据环境下，每一个独立的风险评估机构事实上都是各类经济核心数据信息集聚的关键节点，控制了多个风险评估机构事实上就掌握了一个国家主要的产业布局与动向。但另一方面，在国内风险评估机构尚相对弱小，外资风险评估机构的专业知识、全球网络资源尚不可或缺的背景下，借鉴学习国外先进经验、模式、方法，帮助国内风险评估机构在一个存在适度竞争的环境中成长是这个行业无法跨越的一个阶段。因此，规范央企及具有战略意义的行业审慎使用外资风险评估服务，避免明显的经济与信息安全风险；在非战略性的民营产业中放开管制，鼓励国内风险评估机构与世界先进公司在一个足够高的标准上同台竞争，才是保证这个行业长期竞争力的治本之道。

郑刚  东方锐眼执行董事  凤凰国际智库高级研究员

李江  凤凰国际智库研究员

来源：凤凰国际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