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 “真实的贸易背景”导致了不真实的需求，成为银行贸易融资增长的主要载体

　　财新《新世纪》 记者 田林

　　国家外汇管理局（下称外管局）5月6日发布《关于加强外汇资金流入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下称《通知》）。加强对虚构贸易背景等行为的甄别，保持贸易融资合理增长，是此《通知》的要点之一。

　　企业可以做大量的资金套利，这导致资金流与货物流产生了严重的错位。一位银行的信贷人士对财新记者举例，通过进口信用证的方式进口铜以后，铜贸商往往有多种选择：以现货价在国内市场销售套现；又或注册保税库仓单并向银行进行仓单质押后再获得贷款。

　　《通知》要求，外管局应及时对资金流与货物流严重不匹配或流入量较大的企业发送风险提示函，要求其在十个工作日内说明情况；企业未及时说明情况或不能提供证明材料并做出合理解释的，外管局应依据规定将其列为B类企业，实施严格监管。

　　这释放了一个信号，通过“融资铜”等大宗商品贸易实现套利交易的业务将可能收紧。

　　这种业务并不新鲜，但近几年在这类业务项下发展出各种衍生的业务。不仅是融资铜，大宗商品中的大米、煤炭、石油等都存在类似的操作。这类商品的贸易交易推高了贸易结算数据，同时也成为银行贸易融资增长的主要载体。

　　前述银行的信贷人士表示，企业还可以在信用证到期之前的一段时间内，到另一家银行办理各种结算类的理财产品，再融到一笔款项做其他事情；而后面的业务，往往可以通过伪造贸易票据实现。

　　贸易融资，指银行对客户提供的进出口贸易项下的信贷支持，包括一整套为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客户设计的融资手段，以满足客户在贸易过程中各阶段的融资需求。

　　这也是各家银行竞争非常激烈的领域。此外，由于近两年监管层对银行加强了信贷规模的监管及控制，因此，企业往往通过贸易融资来做文章。

　　5月3日，大宗商品数据商——生意社发布监测数据，中国大宗商品价格指数（BPI）创下周期内的历史新低：“五一”过后，中国大宗商品持续下跌，铜、白银、焦炭、黄金跌幅在2%－4%。

　　里昂证券能源分析师表示，未来数月商品市场虽然会比较动荡，但预计下半年价格会逐步走高。近期出现一定程度的修正，大多数大宗商品的供应仍然非常充足，但需求并非十分坚挺。

　　有长期从事国际结算业务的银行人士认为，通过贸易套取的资金，并不受流向监控，一旦受大环境经济因素的影响，投资收益受损的隐性影响有多巨大仍是个谜。

　　铜资金链

　　金属铜因其单价高、金融属性强，被认为是常用的贸易融资工具。申银万国研报曾提出，市场上讨论较多的铜融资的真正风险在于重复抵押。仓储商与贸易商勾结造成的监管放松使得重复抵押成为可能，这种再杠杆的操作大大降低了贸易商融资成本，同时加剧了信贷风险。

　　一位上海金融界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去年银监局曾在华东区做过一段时间的调研，他们认为铜贸也许不会发生像钢贸资金链紧张的情况，在华东地区也难以形成大面积的不良资产。

　　所谓“融资铜”，往往指贸易商利用银行授信额度开立远期信用证或进口押汇、银行代付等方式采购国外铜，让银行开出信用证（一般为三到六个月），并向银行支付15%－30%的保证金后，由银行预先支付货款。待信用证到期后，铜贸商再偿还银行的贷款。

　　倘若进口商需要更多的“短期融资”，那么只需按照原先的程序重复操作、并能在各家商业银行获得足够的远期开证或进口代付额度即可。

　　“例如，在90天准备到期之前，铜贸商再到银行开具第二个信用证，下次到期之前再开第三个信用证，循环开证，相当于获得了一笔长期贷款。”铜陵有色金属集团董事长韦江宏曾对财新记者表示。

　　“此外，到多家银行开信用证，并且通过到另外一家银行开立信用证偿还到期信用证的做法也并不罕见。”前述信贷人士表示。

　　重要的是，这笔“长期贷款”是一笔非常便宜的资金。

　　多位银行信贷人士表示，由于信用证往往在审核时，只注重是否有真实的贸易背景，而并不强调资金的真实流向，因此，铜贸商往往从银行获得资金后，投向回报更高的领域，例如房地产和高利贷。

　　财新记者根据海关总署的统计数据测算，2011年10月至2012年6月，中国进口铜的数量每月新增额以同比的两位数增长；2012年2月当月新增的进口额甚至是上一年同期数据的翻番；2012年8月和9月，当月新增同比为112.35%和322.83%。

　　这意味着，在2012年9月一个月的时间内的新增进口量已逾全年的三分之一。2012年底，就有市场人士表示，上海保税区的铜库存量已达100万吨。

　　大部分的保税区库存，均被用于企业短期抵押，进行贸易融资。一位期货公司研究所所长对财新记者表示，“‘融资铜’的问题在于，先有货，再融资，然后投到哪，没人管。”

　　境内外套利

　　“贸易商在香港可以通过进口大宗商品到外资银行融资得到美元，然后当它们把这些铜转手再在内地市场上出售后，就换成了人民币。这实现了一次资金从境外到境内的腾挪。”一位接近中国五矿集团的人士表示。

　　据其透露，在香港的银行间市场贷美元的利率远远要比内地要低，“这种资金成本省下来的钱，已可以覆盖铜价下跌的亏损。另外，在预期人民币升值及美元预期贬值的情况下，先获得美元，再过三到六个月还美元，就能赚到一定的汇差。”内地的国有大型企业往往在香港成立了公司，并且有部分资产上市，这些企业受到在港外资银行的青睐。

　　不仅如此，利用银行的海外代付业务来套汇差和利差，也存在很大的空间。因为境外人民币和外币的融资成本远低于国内。“信用证的单据审查往往需要有海关的报关单，经过货物的查验，但这种类型的结算产品往往只需要有一些贸易往来的单据就可以操作。伪造这些单据都已成行成市，这类融资主要就是为套利而存在。”一位曾在国有大行从事贸易结算的产品经理表示。

　　此外，在香港的中资银行均可办理人民币或外币的付款业务。只要境内企业向境内银行提出业务申请，并存入保证金，境内银行将安排其海外行办理人民币和外币的代付业务，海外银行按即时购汇的汇率将人民币兑换成美元并汇到收款人账户。

　　“每100万美元的付汇，就可以为一个公司实现1万到5万元人民币的无风险套利。”一位从事银行结算业务的人士表示。

　　这种无风险套利的银行产品被银行视为“理财产品”，其主要功能就是利用贸易融资额度来为企业创造利润。

　　“企业获得这笔资金质押给银行的往往又是在期货单。假设企业违约无法偿还，这相当于银行的一个投资，外资银行会做适当的套期保值对冲风险。”该人士说。

　　潜在风险

　　在去年对钢材需求下降的情况下，导致行情急剧下跌，螺纹钢已经由2011年5000元/吨的平均价格跌到现在的3500元/吨，甚至比螺纹钢的原材料价格还低。在全线亏损情况下，钢贸企业的资金链极度紧张，由于抵押物价值下降，导致银行要求追加抵押，或收回一部分贷款，从而加剧了资金匮乏的程度。

　　尽管在多位受访人士看来，钢贸与铜贸的差别在于，铜属于战略金属，在贵金属中的地位相对较高，是一种金属的投资标的，存放时间可以更长。此外，由于钢材的市场需求主要在国内，而铜是一个全球流动的商品，因此很难出现像钢材市场那样，价格大幅起落的局面。

　　“近几年出现过几次铜价跌到5万元/吨的价格，但每次都会有人补仓。”一位深圳的期货交易人士透露。他认为，假设铜价不是在5万元/吨的价格基础上暴跌，问题并不会太严重。

　　但此类贸易融资对于银行的信贷风险不可小觑。重复抵押、循环使用额度、加大杠杆，依然面临着诸多考验。

　　多位银行信贷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仓单质押是一个风险比较高的业务，企业一开始是用信用证，一旦拥有一定货权之后，就可以拿着仓单再在银行办理仓单质押业务。在国内的银行中，股份制银行做得更为成熟，金额也更巨大。

　　仓单的问题在于货物监管的疏漏以及贸易商与仓库管理员互相勾结制造假仓单，长三角钢贸企业爆发的集体违约事件与此密不可分。“比如一批货开五六个仓单，第一次在一家银行抵押还有货，后面几家抵押的都是空货。”一位浦发银行的信贷员表示。

　　此外，在部分铜贸企业当中存在着到另一家银行开信用证偿还到期信用证的现象，不停滚动，拆东墙补西墙。“这一不算违规的操作，为未来还款的可能带来了不确定性因素。”一位国有大行的审贷人士表示。

　　知情人士透露，这些贸易企业互相之间往往有关联性，实际控制人可能高度重合。例如，金属贸易企业的下属企业利用贸易融资额度做房地产业务，或者是房地产企业通过其下属贸易企业做贸易融资，然后投向房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