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州”的政企之道
而在深泽政府看来,气门产业在产业链上重新分工可以使企业的专业性更强,也让深泽气门在质量等方面有进一步的提升。虽然在深泽人眼里,深泽环保问题更多是代人受过,但这张红牌确实也为深泽发展工业敲响了环保警钟。
王群英站在和合作伙伴共同出资建设的近千平米的厂房中畅想着企业未来的愿景,虽然这里还仅仅是空空的厂房,但在两个月后,这里将建成河北省最先进的气门生产线。
四年前,王群英在拿到深泽县城工业园中这块“风水宝地”后,他犹豫了。之前一直做纺织行业的他面临着一次重新择业的选择,是继续从事自己已经轻车熟路的纺织还是选择另外一个自己相对陌生却具有更好市场环境的汽车零部件产业,这对于一位正处于事业黄金期的私营企业老板而言确实是个两难的选择。
一年后,王群英做出了选择,未来他的生意将围绕着汽车零部件中最不起眼的气门展开,而这些小小的气门将承载起他二次创业的重任,而这个重任也承载着深泽县工业发展的重任。
复制温州
王群英在四年前面临的艰难抉择不仅仅是因为纺织行业不景气的大环境和汽车零部件行业高速发展的鲜明对比,而更多来自于深泽县最具优势的气门行业无序竞争的现状,而这种地区行业无序的乱象是他当初犹豫的最根本原因。
“一个小县城里聚集50多家气门生产企业,虽然大多是家族型的作坊企业,但这种区域无序竞争的惨烈当时确实是我事业抉择的最大障碍。虽然以我的经济实力在这种环境中生存是不成问题,但对于我来说,这毕竟是个全新的行业,这里面水多深,确实心里没谱。”王群英对《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坦言。
也正是因为王群英的这些顾虑,他在拿到这块地的一年里没有选择好该做些什么。
一年后,当王群英还在困惑的时候,深泽县政府整合气门企业的思路让他看到了希望,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开始着手准备和其他优质气门企业联手,愿想成就气门大产业。也就在当年,他所创办的盛驰汽车零部件生产企业成立,并与当时深泽最大的气门生产企业利泽气门联合开始规划建设气门自动化生产线。
提及当时深泽县整合气门生产企业的初衷时,深泽县工业园管委会副主任秦恒民对《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说:“县政府主要是想引导和整合一下这个产业,50多家气门生产企业,设备利用不足成为最大的浪费。因为这些气门生产企业大多都是家族式的企业,它不可能总是有订单,所以从设备到其他各个方面都有一定的资源浪费,需要整合一些相关资源。”
按照秦恒民的描述,这50多家气门生产企业,每个企业都有毛坯生产车间、热处理车间、机加工车间,甚至每个小作坊都有,这样就非常分散,对于整个县城的气门产业而言这就造成了很大的资源浪费。他们想把这些企业整合在一起,也就是想很大程度地解决这一问题,让这些企业在产业链的层面上精细分工。例如做毛坯的,就几个厂家专门做毛坯,做热处理的就几个厂家做热处理,做机加工的就几个厂家专门做机加工,这样在区县产业发展布局上才合理。
当时给深泽启发的正是最具成功的“温州模式”。在占全球市场份额60%以上的温州一次性打火机产业,没有一家企业生产一次性打火机成品,每个企业都在做产业链的一部分,而所有企业集合在一起才是温州打火机的整体产业链,温州打火机在面对市场的时候是一个整体的形式出现,这一切都来自于政府的引导。
“我们的气门产业就是想像温州打火机产业那样,形成一个团队竞争力。由于深泽县的气门产业是自然发展起来的,一直缺乏有效的引导措施。虽然我们的产品已经在全国汽车维修市场占有一半的市场份额,但无序竞争已经让我们的利润变得非常小,同时,因为我们的小作坊生产方式也使我们的产品一直以来只能作为低端的维修配件,一直不能打入主机设备生产商,这也使得我们产品的附加值一直在低位徘徊。”秦恒民向记者表示。
在深泽县政府看来,如果气门企业不整合,气门生产企业会形成恶性竞争,进而会影响整个产业的竞争力。一旦形成“你卖一块我卖八毛”的价格竞争,就必然会出现为了追求利润从材质、原料等各个方面压缩成本进而影响产品质量的现象。
“你看小小的气门,实际工艺还是很复杂的。如果给主机生产商配套,那么它的利润空间就非常大。由于我们更多是为维修市场供货,所以利润空间就非常有限了,当然,主机生产商对于气门供货企业在产品质量和产品生产能力等方面的要求也很高,因为给主机生产商配套,就不能出现突然断货的现象。”王群英对记者说。
而在深泽政府看来,气门产业在产业链上重新分工可以使企业的专业性更强,也让深泽气门在质量等方面有进一步的提升。
虽然深泽县三年前就开始着手整合气门企业,但推进起来还是遭遇了很大阻力。因为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每个企业都有了自己固定的客户群体,客户对于这些小型作坊式企业来讲都属于企业的无形资产,谁都不愿意将客户拿出来共享。而对这些企业进行股份制改造也同样面临难题,对于小而散的这些企业而言,每家都有自己的算盘,所以整合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困难。
“政府提出的股份制改造也不是要形成一家企业,而是形成一个联合体性质的团体,政府是要引导产业形成规模经济。从政府的角度上讲,如果任它这样零散地发展,对整个产业发展都是不利的。政府正是要成立一个团体让它们集中起来,然后通过政府的引导,让它们从产业层面上集约发展,会使这个产业的优势更加凸显。”秦恒民对记者说。
感谢红牌
2008年4月17日,石家庄市环保局对所辖19个区县进行环保突击检查,深泽县被挂红牌,主管环保的副县长停职,所有用水项目停批,限期两个月实现达标排放。
三年前的这张红牌确实让深泽感到了切实的痛。
“说到2008年的环保问题,深泽的环保是有问题,但更多的是代人受过。我们的上游是无极县,它在慈河偷排污水,污水流入我们深泽;定州临近我们县的田村是发展漂洗产业的,它们排的污水也流入我们深泽。我认为我们深泽邻县定州和无极的污染比深泽大,同样我们作为它们的下游,也承担它们的污染之过,因为深泽没有钱,所以我们的口碑就差了,属于代人受过。”深泽县副县长张运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2008年之所以出现环保问题,主要是因为深泽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敏感。因为它处在三市六县的交界处,所以上游的污水一经过我们这里就算我们污染了。你衡水有了污染就去省里告石家庄,而石家庄水的出口就在我们这里,所以责任就都怪到我们这里。你看我们滹沱河上游藁城县,它的化工厂的气味非常大,但它们的污水也通过滹沱河都到我们这里,所以污染最终还是算在我们深泽。”深泽生物产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陈浓对记者说。
虽然在深泽人眼里,深泽环保问题更多是代人受过,但这张红牌确实也为深泽发展工业敲响了环保警钟。
被挂红牌的当年,深泽就在县城东建了一座日污水处理能力2万吨的污水处理厂,而目前正在与北京的一家污水处理企业洽谈将这座污水处理厂的日污水处理能力提高到4万吨。
在去年5月刚刚获批建设的深泽医药工业园中,一座日处理能力5万吨的污水处理厂正在建设。
“我们应该感谢2008年的这张红牌,正是因为有了这张红牌,深泽在建设园区时才把环保问题放在了最首要的位置上。我们的深泽医药工业园,在还没有引进企业和一些园区的主要道路还没有修好的时候,就已经通过招标的形式吸引投资建设污水处理厂了。深泽县是个小县城,工业底子薄,县财政收入也差,招标投资建设污水处理厂也算作穷则思变吧。”秦恒民对记者说。
除了在新建设的园区中把环保设施建设放在首位,在对已有企业进行搬迁改造的过程中,深泽也把环保问题放在了最突出的位置。作为深泽的知名企业,华深蓄电池厂在深泽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对这家在深泽工业园成立之前就存在的企业,在深泽工业园的规划中,毅然地被搬离了县城。
“由于我们县里财政紧张,不能给它满意的搬迁补贴,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决途径。正好我们要对工业园区进行重新规划,同时蓄电池市场又非常好,华深蓄电池厂也正好要扩大规模,我们就在新园区里给它提供了一块更大的生产用地,这样它的搬迁问题也就顺利解决了,我们的环保问题也去了一个"心病"。现在华深蓄电池厂原来的地闲置着,准备承租出去,因为地处县城人口密集的地方,所以要承租给污染小甚至没污染的企业。”张运凯说。
据记者了解,华深蓄电池厂购买的新生产用地是原来深泽县的一家织布厂,由于经营不善它倒闭了,华深也正好看重了这块地方,经过政府的协调,华深就把这块地买了。在深泽政府看来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一方面企业需要发展,另一方面政府在环保方面也有考虑,至少不能将这样的企业再放在人员密集的县城中,正好借助于园区的整体规划,推动了政府对于工业企业环保控制的进程。
而对于深泽的另一主要产业——生物制药产业而言,把无污染的留在城内,把会污染的放入园区似乎是个更不错的选择。例如柏奇化工和龙泽制药,它们是医药生产企业,在没有规划园区之前,考虑到了它们需要搬迁,正好规划了医药产业园,它们搬迁的方向就有了,而原来处在城区的老厂就改为生产片剂了,片剂生产基本上是没有污染的,而污染相对大一些的医药中间体生产都要搬到园区里面进行统一管理。医药中间体的生产规模是绝对不允许扩大的,龙泽制药今年投入8000万元就是生产制剂的,而这部分是没有污染的。
“在市场好的情况下,现有的企业要扩大规模就必须要安置在园区里,否则政府是不批准的,要是生产片剂、制剂的,扩大规模这是可以的,它毕竟没有污染。”陈浓对记者说。
信仰诚信
2008年的一天,河北沧州汇特果汁公司的财务室突然收到了一张20万元的汇票,汇票来自于它们刚刚失约的深泽县政府,这张汇票使汇特果汁的老板除了感到惊诧也同时感到愧疚。就在三个月之前,他在对深泽进行深度考察后,给深泽工业园打去了这20万元的预付款。
汇特果汁的愧疚来自于它的失约。因为之前它曾经因为与沧州相关政府部门的不和谐而使它的果汁分厂计划选择落户深泽。但就当与深泽方面草签了协议以及付了20万元预付款后,沧州市市长亲自出面对其进行了挽留,而汇特果汁最终选择了留守沧州。本以为这20万元的预付款要回来会颇费一番周折,但没想到经过短短的两次交涉后,深泽方面竟然非常痛快地退还了。
“实际上汇特果汁是违约了,而根据我们签的那个协议我们完全可以不退给它相当于定金一样的项目预付款。虽然对于我们这样的贫困县,20万元确实也不能算个小数字,但既然人家不能来了,我们也没有必要非要扣着人家20万元不给。毕竟汇特果汁方面不属于恶意的违约行为,是属于一些客观原因造成的无法履行协议。毕竟如果汇特果汁的两个生产基地不在一个地区会给企业增加好多生产、运输以及管理方面的的成本。”在秦恒民的眼里,强留汇特果汁20万元远没有退还20万元所带来的广告效应来得实惠,而对于投资者更看重的是深泽这种站在投资者角度看事情的态度。
“在招商的大环境中,你没有产业优势、区位优势而只谈优惠政策优势是没有任何竞争力的,我们深泽相对于其他地区而言,产业优势、区位优势都不十分明显,而优惠政策优势又没有什么核心竞争力,所以我们打出的是诚信这张牌。”张运凯对记者说。
虽然深泽县处于三市六县的交汇处,但由于工业底子薄,所以在工业发展方面一直在石家庄地区处于相对落后的位置。而在全国区县工业经济招商的大潮中,它所提供的地区优惠政策也根本不能形成独特的优势,正是在这样的困境中,深泽展示了独特的招商优势,那就是它的诚信招商。
也正如他们所愿,深泽政府对于汇特果汁事件的诚信处理方式给其在招商方面的优势增分不少,越来越多的大型企业纷纷来深泽考察,洽谈投资意向,而这其中不乏泰国正大、德国汉高这样的世界500强企业。
在“政府就是服务,部门就是保姆”和“墙内的事企业办,墙外的事政府办”的工作理念下,深泽县级领导分包服务制度成为深泽在招商过程中提升政府效能的最关键因素。涉及招商工作的各层领导都奖惩分明,让所有人都感到肩上担子很重。凡在深泽落户的重点项目,均成立由县级领导任组长的项目建设协调领导小组,以有关单位和职能部门为成员,具体协调解决项目建设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
“我们都签订了任务状和交了招商项目押金,招商项目洽谈都由县里领导班子成员分管执行,园区的负责人主要执行服务过程,如果服务得到位,效率快,我们就能根据押金的多少获得相应的奖励,如果服务得不好,影响了投资的时间和效果,就要从押金中扣相应的数目。”秦恒民对记者表示。
“像深泽这样工业相对落后一点的地区,发展工业确实面临更大困难,也就是在这种工业底子薄的地区发展工业更注重的是政府的决心和效能,政府更多应该在政策引导、招商服务等多方面站在相关产业的最前端,这可能是深泽工业发展的唯一最有效的路径。”曾经参与河北省区县经济调研的河北省经济中心主任助理李新平对深泽工业发展路径提出了中肯建议。
对于区县工业发展而言,虽然是殊途同归,但深泽的“政途”确实为贫困区县工业突围提供了一份样本,而我们等待的只是它交出的一份满意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