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处珠三角与深圳同时起步，结果令珠海尴尬：目前，珠海全市GDP不到深圳1/8，人均GDP被人口超过4倍的佛山超越。而即便同时身为珠江口西岸城市，2009年珠海的地区生产总值亦远落后于被人戏称为一没土地，二没能源，三没人口，四没政策的中山，甚至没有跑赢处于粤西边角的湛江。

珠海的发展被视为“反面”教训。海南省建省筹备组定位海南产业发展时，曾主政过深圳的海南建省筹备组副组长梁湘就认为“珠海产业定位不准的教训一定要牢记”。

特区成立之初，梁湘在深圳建了一条宽敞的深南大道，梁广大在珠海建了一条同样有气度的珠海大道。时隔数年，梁湘被人称赞，但梁广大却被人批评，因为珠海一直没有发展起来，那条路也就没有派上用场。

珠海人被特区自豪感和发展挫折感来回折磨着，几易城市发展定位，政策难以延续，与此依存的产业发展也是曲折难行。

深圳和厦门已经连续收到特区扩容的“大礼”，而珠海依旧在蹉跎中徘徊。有人总结，近30年，珠海“在自恋中迷失”。

错失传统制造业

2010 年5月，记者行走在珠海情侣大道上，这是珠海最著名的旅游景点，堪比此道的旅游亮点寥寥无几。而珠海的旅游业是早期城市发展的主导产业，在这个城市里，连出租车司机都在抱怨：丧失了早期承接产业转移的机遇，珠海至今仍抬不起头来。

对珠海早期发展战略的“反思”，几乎正形成为一种“思潮”。

1980 年，以传统农渔业为主的珠海给自己城市全新定位：“建成具有相当水平的工农业相结合的出口商品基地，成为吸引港澳客人的旅游区，新型边防城市”。那几年珠海的旅游业获得较大发展，1981年引进外资1770万美元，合作兴建珠海度假村。同年，珠海市旅游公司与霍英东、何贤的公司合作，投资716万美元兴建的珠海宾馆。

与此同时，引进“三来一补”加工企业在改革开放之初给了珠海工业最初的发展机会。

彼时，在广东南海主政多年，有着“梁胆大”之称的梁广大1982年主政珠海，随身带着南海工作时的“教训”，梁广大在珠海否定了南海“第一桶金”的模式。

2008年，梁广大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回忆，南海“无工不富”的发展模式造成的污染早就让他触目惊心，因此他态度坚决的把污染项目拒之于特区门外，就算很多珠海的干部说他不近人情，让珠海发展放缓，梁也直言，“这是为了保住珠海的第一桶金”。

不让污染进门的珠海把那一波转移到中国的产业机会让给了处于珠海背后的中山、江门等市。但是在发展旅游业的同时，珠海很快意识到，真正能帮珠海走上富裕之路的，还是工业制造。

1984年1月，顶不住压力的梁广大和珠海的主政者一起谋划珠海的转型，提出打造“海滨工业商贸城市，以工业为主，兼营农渔牧业、旅游业、商业，综合发展”的新方针，并制定“外引内联与自办相结合，以外引为主”的工业发展思路。

到了1989年，尽管珠海全市工业总产值达42.01亿元，总量虽然达到1979年的 22.6倍。但和珠三角主要的工业城市相比，已经落后了一大截。

除却定位的因素，梁广大也曾对珠海的交通瓶颈表示感慨：运一个集装箱从珠海到香港要3000多元，而从深圳到香港只要1000多元，香港是经济发达的国际都市，但因为交通相对便捷，香港的影响很快辐射到深圳、东莞，珠海发展节奏则慢了半拍。

为了改变珠海的营商环境，“梁大胆”大搞基础设施建设，举债投资大型基础设施项目，比如珠海国际机场等。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珠三角其他城市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珠海又选择了“花园式海滨工业商贸城市或高科技城市”的定位，珠海把发展高新技术企业和技术含量高的企业作为重点，严格限制低附加值高成本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重奖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

但做了十年的“中心城市”梦后，珠海人重新审视自己在珠三角经济区域中的形象时发现，珠海不单远远地落在了本应并驾齐驱的深圳的后边，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也落在了东莞、中山、佛山等城市后边。

事隔经年，“珠海现象”的反思者就认为，“珠海错过‘三来一补’加工业发展的原始积累阶段，追求跨越式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结果造成了珠海工业竞争力整体弱化，工业进程启动落后于周边地区。”

在产业选择上，珠海也过早地抛弃了传统制造业，珠海或错失中国内地第一次承接全球产业转移的重要发展机遇。

“工业主导”的结构性缺失

1998年10月，梁广大自珠海市市委书记任上退下。此后，珠海的产业发展定位再也没有被任何一位主政者打下强烈的印记。

2000年，广东省委、省政府在珠海召开现场办公会，确立了珠海“三基地一中心”的城市定位——“把珠海建设成为以信息技术为龙头的高新技术产业基地，有较强吸引力的产学研基地，高附加值的产品出口创汇基地，成为有较强辐射力和吸引力、环境优美、经济繁荣、秩序优良、文明富庶的现代化区域性中心城市”。

在产业结构方面，珠海也再次明确了“工业主导”的方针，下决心致力于发展工业。尽管仍十分重视旅游业，但珠海显然不想成为一个“宜居养老”的城市，另外确定了四个支住产业：电子信息、生物医药、电器机械、生化原料工业。

在招商引资策略方面，最引人注目的是珠海提出了划分五个经济功能区的办法，各自确定招商引资的产业重点，不再排斥三来一补企业。新的执政者终于降低招商门槛，为扩大经济总量创造条件。

暨南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杨从杰对记者说，相对而言，珠海的前任主政官更具有战略眼光，而后任则较为务实，但是对于过去的10年发展，是非得失恐怕并非现在就能说得清楚。

但是到2002年，一个让珠海经济界人士困惑的现象出现了。该年上半年，由于佳能(珠海)公司产品结构进行较大规模调整，工业生产产值同比下降近30%。而上半年珠海工业生产总值累计增长速度只有8.3%。当年下半年，另一出口型龙头企业伟创力崛起，珠海工业生产总值又出现高增长。

暨南大学经管学院教授张耀辉对此分析，“大企业感冒，小企业打喷嚏”的局面形成，原因在于珠海大中小型工业企业之间的关联性差，缺少分工协作、缺少共生的利益土壤。

2003年1月，珠海市在遵循“三基地一中心”的城市定位基础上又提出“工业西进、城市西拓”战略。而珠海更现实的目标是想办法怎样尽快提升自己的经济增长，提高市民的收入。

“两西战略”的推进，改变了整体经济格局不平衡局面。2003年以来，珠海重工业首次超过轻工业，西部地区成为工业发展龙头，产业聚集效应和辐射带动作用开始显现。石化产业，在PTA、长兴化工、联成化学等一批石化项目形成的龙头牵引下，恒基达鑫、美国气体等一批配套项目集聚珠海。

2003年，珠海市新的总体规划获国务院批准，被定位为“珠江三角洲中心城市之一，东南沿海重要的风景旅游城市”。2004年，珠海市高新技术产品产值比上年增长30.0%，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 36.2%。然而，2005年起，上半年珠海工业增长回落，工业增加值率下降。工业增加值率低，恰恰反映出珠海工业的结构特点，那就是外向度高，民营工业发展相对落后。

30年来，珠海的城市定位几经修改，与此依存的产业选择也在摇摆中艰难发展。这个过程值得思考的问题很多，其中之一便是产业政策的延续性，企业一直缺乏稳定、高效、低成本的经商环境，导致珠海的产业没有做大做强。

再探“新型工业化”道路

现实的差距让珠海人在失落中“反思”。

反思的结论现在看来可以集中为以下几点：西区战略和相关的基础设施投资过于超前；由于投资过大，地方财政背上沉重的债务负担，该做的事反而没有钱去做了；过早地排斥三来一补加工业，错失了香港加工业向珠三角转移的历史机遇，使得珠海不能有效地进行起飞前的积累，更导致工业产业链的断裂，使高层次产业缺少发展基础；一直没有确定一个合理的主导产业、产业结构和产业布局。

但是当珠海理解了“无工不富”的道理后，已经错失了全球第四波产业转移的良机。在今天的珠海，看到深圳依托于香港成就一个城市奇迹，珠海失落地认为无法依托于澳门实现自己的飞跃。

“珠海‘东莞’化，城市工业化并非上策，有损珠海海滨旅游城市的形象。” “珠海经济总量不足，新型工业化是珠海不二的选择。”2005年8月31日，在“纪念珠海经济特区成立25周年理论研讨会”上，关于珠海城市定位和产业选择的争论再起。

结构性的产业发展矛盾至今依旧横亘在珠海的产业谋略者的心头。2010年6月，一位考察了珠海产业基础和投资环境的电器设备企业主就表示，内地对珠三角的产业争夺战已趋白热化，珠海的劳动力、产业链等要素不具备竞争优势。

直到《珠江三角洲地区改革发展规划纲要(2008-2020)》的获批，珠海再次被国家寄予厚望，明确提出珠海要建设成珠江口西岸核心城市和交通枢纽城市。

《纲要》提出：“以珠海市为核心，以佛山、江门、中山、肇庆市为节点的珠江口西岸地区，要提高产业和人口集聚能力，增强要素集聚和生产服务功能，优化城镇体系和产业布局”。

30年来，珠海的城市定位几经变化，折射出珠海一直在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城市定位和产业选择的苦心。珠海市社科联办公室主任狐志昂说，一个城市绝不能没有准确定位，否则就没有奋斗目标，处于无序状态；城市定位是一个需要动态把握的问题，但这种调整应该是微调，否则就会大乱。

眼下，广珠铁路、沿海高速公路、港珠澳大桥、广珠轻轨的开工建设，珠海已经逐步突破交通瓶颈。

港珠澳大桥经过二十多年的争论终于动工修建之际，珠海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了香港。在对于横琴新区的开发上，珠海毫不客气地表示：由珠海主导横琴的开发。但是如何选准城市定位和产业布局，不再重蹈覆辙？这是留给珠海的一个深刻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