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贸易清单的连锁反应:中印边贸沦为物物交换
李萍说,这种局面是中方不愿意看到的,但截至目前,印度方面的态度却没有任何改变。据她透露,2009年,因中印边贸转变至以物物交换为主,所以中印乃堆拉边贸的贸易状态出现了逆转:中方由连续三年的贸易顺差,变成了贸易逆差。
■ 印度排挤中方优势产品 贸易额过小还比不过不丹马帮 ■ 卢比贬值让中国商人很吃亏 为减少风险避免货币贸易
“这个清单上的商品多为农畜品,很多还停留在20世纪初的品种上,无疑卡死了边贸。”中印乃堆拉边贸通道上的中国商人马莲梅说。
从商人吴作松说,印度的商业伙伴告诉他,大多数印度商人还是看好乃堆拉山口这条昔日的“黄金通道”的,但因顾虑边贸清单的限制,不得不选择了放弃。
“时间一久,边贸生意就逐渐演化成少量小额的交易了。”亚东县县委书记吴希铭说。
东方早报记者 于松 发自西藏亚东
10月15日,在中方的乃堆拉口岸大门口,停着一辆来中方进行边贸交易的印度商人开的印度塔塔牌汽车。张明 图
对西藏亚东县城东路上的“印度精品店”来说,尽管开门营业8个小时却没卖出一件商品,而这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生意不好已不是一天两天了,都习以为常了。”店老板马莲梅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情。
27岁的马莲梅是甘肃人,早年随家人前往亚东生活,如今已有12年。起初,她只在城东路经营着一家专营亚东土特产的商铺。2006年7月,中印乃堆拉山口边贸通道开放时,她坚信“这是个历史性的商机”,于是在3天内筹集了几万元资金,在城东路上租下了一间店面,开起了专营印度商品的“印度精品店”。
马莲梅的“印度精品店”只有15平方米左右。如今,经过4年经营,货架上堆满了商品,有印有印度文的饼干、巧克力等,有五光十色的饰品,有成排的香水,还有几十种金属器皿。
“货物很多,但这些产品不怎么好卖!”马莲梅承认,“因为没有‘压箱底’的产品,虽然店铺名叫精品店,但因为种类与质量上的限制,很难吸引客户。”她指着饼干等印度糖果说,“这是从仁青岗边贸市场交易过来的,但与国内的同类产品相比不便宜,很多人也吃不惯味道。”随后,她又指着另外一面货架说:“这些饰品、香水与器皿,大都是通过不丹人转运过来的,但种类不全。”
生意冷清,马莲梅很苦恼。在亚东,苦恼的不止她一个,大家苦恼的原因几乎是相同的。
2006年7月6日,中国和印度重新开放连接西藏与印度锡金段的乃堆拉山口,恢复了两国中断44年的边贸通道。当地居民说,当时,亚东县专营印度产品的商店,从无到有,城东路在一个星期内就开起了4家。但如今,另外3家老板在被问及营业额时,表现得与马莲梅一样,均苦笑着摇头摆手。其中,商人马俊清扔出了一句:“别提了!总之,一年下来不赚钱的。”
“守着仁青岗边贸市场,按理说,已占尽了先机,为什么不多从这里交易些受欢迎的印度货呢?”记者提出了疑问。
“你问的,正是我们的苦恼问题。”马俊清应和。马莲梅进一步解释道:“说白了,这个市场没做起来。”在中国边贸商人看来,仁青岗边贸市场开市的“根基”不好,此后始终没有步入正轨,虽然官方公布的贸易额每年都在增加,“但是贸易额太小,远没有达到人们的预期”。
“贸易额一直上不去,相当一部分商人与边民逐渐对市场失去了耐心与兴趣,造成了交易面缩小的局面,甚至退化到了以物物交换为主。”马莲梅说。
对目标是成为国家一级陆路口岸的亚东来说,这一更深层次的残酷现实,似乎也是中印边境争议问题的写照。
清单商品还停留在100年前
中方商品集中在农畜产品,印度商人不感兴趣。
其实,乃堆拉山口边贸通道并不是没有市场。
江苏商人黄欣说,2006年,他曾手提两大包国产新款遮阳帽,前往印方边贸区。“两包货,2小时就被抢光了。”他形容,原本10元一顶的帽子最后卖到了50元一顶。
杭州商人沈建荣也有同感。据他回忆,2006年乃堆拉山口边贸通道开通前的最后一两周,印方突然默许商人们突破清单的限制,对人对货管得很松,“结果生意一下子就火了,边贸市场的商品库存几天内就被卖光了,最后,亚东县城里的服装、鞋帽、方便面几乎全都被运到了乃堆拉山口。”
“你可以想象,印度那边对中国商品的需求其实是很旺盛的。”马莲梅分析。
在马莲梅等商人与亚东县官员的口中,乃堆拉边贸市场没有发展起来的原因主要是政治问题。“印度方面持消极态度,具体体现在印方列出的贸易清单上。”他们说。
2006年7月,仁青岗边贸市场开市前,印方规定的可以经由乃堆拉边贸通道向中国出口的有29类商品,包括咖啡、茶、大米、面粉、小麦、干鲜蔬菜、菜油、橄榄油、香烟、干辣椒、乳制品、香水、罐头,还有服装、鞋、五金工具等;而能从中国经乃堆拉通道进入印度的商品只有15种,包括山羊、绵羊、马、山羊皮、绵羊皮、羊毛、山羊绒、牦牛尾、牦牛毛、生丝、陶器、硼砂、奶油、食盐等。
“这个清单上的商品多为农畜品,很多还停留在20世纪初的品种上,无疑卡死了边贸。”马莲梅说。商人吴作松回忆,2006年7月6日,乃堆拉山口边贸通道开关时,一批印度商人乘车前来仁青岗边贸市场考察,其中不乏资产雄厚的大商人,“但很多商人过来一两次后,就再也没有过来了。”
吴作松说,后来,印度的商业伙伴告诉他,大多数印度商人还是看好乃堆拉山口这条昔日的“黄金通道”的,但因顾虑边贸清单的限制,不得不选择了放弃。
中方多次磋商无功而返
销路好的产品需“走私”,风险太大边贸商人只能少买少卖。
其实,亚东县官方早在4年前就意识到了这份贸易清单对边贸市场的限制。2006年7月5日,开关的前一天,时任亚东县常务副县长的顾志雄曾作为亚东县代表与印度锡金邦的代表磋商,希望将互市范围扩大到除了国家禁止进出口的货物,其余都可买卖。可惜,磋商没有成功。
亚东商务局局长李萍说,此后,中方曾多次与印方磋商,希望能扩大边贸商品的品种,但均无功而返,“这样一来,中国最有优势、也是印度边民最想买的小家电等轻工产品,根本不能通过边贸市场销售到印度去。”
当然,商人们的智慧往往会突破中印双方的一纸规定。事实上,四年来,以需求和满足为本质的乃堆拉边贸生意基本上都突破了清单限制。9月30日,早报记者在仁青岗(临时)边贸市场里看到,商户所售的商品多为服装、鞋帽、纺织用品,清单上的商品一样都没有。
但问题是,清单之外的商品,印度海关关员只要查出来又不肯放行,东西就会被扣下,生意的风险加大了。马莲梅等商人们说,其实印度海关的关员对乃堆拉边贸清单的影响也心知肚明。“印度方面关卡时紧时松,随意性很大。”李萍说,这种现实,直接导致印度锡金邦的边民过来得很少。
“时间一久,边贸生意就逐渐演化成少量小额的交易了。”亚东县县委书记吴希铭说。
对此,吴作松等商人深有感受:“现在的生意,每次交易基本是十几件、1000元左右的货物。”整个9月,马莲梅只前往了仁青岗边贸市场两次。她说:“每次都是等我的印度精品店缺糖果了,才上去看看。”她说,为了能进口到上等的印度商品,她不得不向中间商不丹人购买饰品、香水与器皿等商品。
“其实,我做梦都想能在仁青岗边贸市场交易过来这些商品,不丹人现在依旧依靠马帮运输商品,在大山中需要跋涉2天2夜。”马莲梅感慨,中印的乃堆拉山口边贸通道,这条在20世纪初交易量就达1亿银元的“黄金通道”,如今的贸易量竟然比不上不丹人靠马帮运输的货物量。
中国商人不想收卢比
向不丹人收购冬虫夏草转移卢比,但风险受虫草价格涨跌左右。
贸易量萎缩的另外一个后果是——乃堆拉山口边贸通道由货币交易为主退化至物物交换为主的这一原始交易方式,这一点让李萍非常无奈。
“现在乃堆拉山口边贸通道的交易多以以物换物的方式为主。”物物交换是人类社会最原始的贸易状态,对于这一现实,李萍与商人们苦笑着感慨,实在是迫于无奈,“一言难尽”。
李萍说,原因之一是货币兑换问题。商人吴作松称,目前当地银行还没有开通人民币兑换印度卢比的服务,这直接导致手持大把卢比的中国商人时刻面临着因卢比贬值而受损的危险。
据亚东商务局的统计,2006年~2008年,在乃堆拉的中印边贸中,中国连续三年贸易顺差。2006年,出口93.56万元,进口64.45万元;2007年,出口403.64万元,进口210.1万元;2008年,出口额473.38万元,进口额375.03万元。算下来,三年来,中国贸易顺差达人民币321万元。
“也就是说,中国商人与边民的手里大约握着价值321万元人民币的卢比。”吴作松说。但从2008年开始,人民币与卢比的汇率一直走高,“生意本来利薄,结果,因卢比贬值,生意实际上是亏本的。”2008年,吴作松手里握有几十万的卢比,他说,“那段时间,这些卢比真是烫手。”
李萍说,汇率的变动确实令中国商人与边民吃了亏。她列举了今年7月份以来的汇率,人民币与卢比的汇率由1:5.5变成1:6,此后,又变为1:6.5,过几天又升高至1:7。“上一周,汇率又变成了1:7.3。”李萍9月30日说。
商人们看到了汇率所带来的影响,于是开始寻求第三方交易,力求将卢比脱手。不久,商人与边民将目光投向了不丹人。“不丹人接受卢比,于是,我们用卢比从不丹人那里购买冬虫夏草。”马莲梅说。
“这样一来,商人与边民生意赚钱与否,全押宝在冬虫夏草上面了。国内的冬虫夏草的价格上升,就赚钱,下降则必亏无疑。”吴作松说。但不巧的是,2008年,国内冬虫夏草的市场价也不景气,“在乃堆拉山口边贸通道相当一部分商人与边民,包括我在内,都吃了亏。”他抱怨道。
“这样算下来就很明显了,货币交易有时候未必是好事。”浙江商人郑祥乐说。
中方首次变为贸易逆差
从“穿一件,脱一件,换一件”到“拉半车换半车”的无奈。
商人与边民抱怨边贸少量小额的交易特点,又担心卢比贬值,虫草价格下跌。于是,一种最原始也最简单的交易方式被更多人所接受。“那就是物物交换。”马莲梅说。
其实,马莲梅等亚东县印度产品店中来自仁青岗边贸市场的糖果,就是通过物物交换的方式获得的。谈及此事,马莲梅的语气甚至有些自嘲:守着边贸通道,“印度产品店”却少有“乃堆拉味”;而这少有的“乃堆拉味”,还是通过原始的物物交换而来的。
2006年与2007年,乃堆拉边贸盛行“穿一件,脱一件,换一件”的说法。“意思是,印方关卡检查严格时,双方边民交易时,将交易的衣服穿在身上,见面了脱下来进行互换,然后,穿在各自的身上,回国。”李萍解释说。
李萍说,2006年,边民只能随身携带3000元左右的货物通过印度关卡,直到2008年10月政策宽松时,数额才上升到8000元。
“2009年,仁青岗市场也流行‘拉半车换半车’的物物交换了,一半以上的交易都属于物物交换。”马莲梅等人说。
李萍说,这种局面是中方不愿意看到的,但截至目前,印度方面的态度却没有任何改变。据她透露,2009年,因中印边贸转变至以物物交换为主,所以中印乃堆拉边贸的贸易状态出现了逆转:中方由连续三年的贸易顺差,变成了贸易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