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跨境结算试点主要出于外贸考量，离“汇通天下”的人民币国际化远景仍远

7月6日上午9时，上海威海路四季酒店，来自央行、财政部、商务部、海关总署、税务总局和银监会等中央六大部委，香港金融局的代表和多家知名媒体记者，齐盯着一块天蓝色的大屏幕。5分钟后，中国人民银行大额支付系统显示，第一笔人民币跨境结算款项经中银香港汇出，中国银行上海市分行即刻收到。中国第一笔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顺利完成。

“随着我国边境贸易的进一步发展和总体贸易量的上升，用本国货币进行计价结算是一个必然的发展阶段。”中国国际金融学会副会长、央行研究生部博士生导师吴念鲁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时说，“推行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是我国边境贸易发展的结果。这也说明人民币比较稳定。”

同时，他也指出，“这确实有利于我国出口企业规避汇率风险，但是贸易是双向的，我们出口企业的贸易伙伴愿不愿意用人民币？”他强调，“如何在增加其使用人民币便利性的同时，减少其使用的风险，一系列的细节是下一步必须充分考虑的问题。”

以中国银行高级研究员、中国国际经济关系学会常务理事谭雅玲和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副院长赵锡军为代表的专家，则通过《瞭望》新闻周刊提出了下一步做好此项试点业务的具体政策考量，由跨境结算所可能带来的新问题，需要在加强贸易实性核查的同时，在货币政策上保持人民币的供需平衡。

至于由此引起的针对人民币国际化的热议，多位受访专家表示，当前逐步推出人民币跨境结算，是人民币向区域化甚至国际化“迈出了一步”，“有利于扩大人民币在国际上的使用，但是离人民币国际化还很遥远。”

贸易压力催生“人民币跨境结算”

“短期来看，当前推出人民币结算，还是跟外贸形势有关。”谭雅玲认为，金融危机以来，国际形势比较复杂，各国经济都受到较大影响，在此情况下，对我国出口企业带来较大压力。另一方面，危机之下，美元汇率也极不稳定，无形之中加大了出口企业的汇率风险。受此影响，今年1-6月，我国外贸出口较去年同期下降了21.7%。她表示，通过人民币结算来救外贸，在某种程度上也和“保八”有关。

对此，来自决策层面的声音，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佐证。央行副行长苏宁表示，在当前国际主流结算货币汇率波动幅度加大的情况下，允许我国企业以汇率相对稳定的人民币进行跨境贸易结算，“不仅有利于企业规避汇率风险，也有利于贸易双方锁定并明晰交易成本，降低因采用第三方货币结算而带来的二次汇兑成本，从而在互利互惠的基础上，促进我国与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贸易发展。”

苏宁透露，长期以来，我国对外贸易大都采用主要的国际货币进行结算。在与美、欧等主要贸易伙伴以外的国家和地区进行的货物贸易中，超过90%的结算采用第三方货币，“这意味着，对贸易双方来说，存在着各自本币兑换为第三方货币再进行结算的二次兑换成本。”

与此同时，当前，推行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已经具有良好的制度保障。1996年12月以来，我国认真履行人民币经常账户可兑换的承诺。这次为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设计的制度安排也遵循了人民币经常账户可兑换的原则，并体现了本币结算的便利性安排，例如人民币贸易结算不再纳入外汇核销管理；结算中产生的人民币负债只作外债登记，不纳入外债管理。

另外，由于上海已经成为国内重要的金融中心，其率先启动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的基础比较坚实。苏宁表示，在深入推进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的进程中，上海集聚了门类齐全、功能完备的金融机构和要素市场。而且， 自2003年以来，香港先后启动了个人人民币业务和人民币债券业务，人民银行已为香港安排了人民币清算渠道。

这一系列举措使得开展人民币跨境结算试点“水到渠成”。

风险和问题考验决策智慧

受访专家强调，进入具体实践操作后，不能对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盲目乐观，应当清醒地认识到问题和风险。

“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主要是对商品的进出口而言，其中，主要是为了增加出口。对我国出口企业来说，可以避免汇率风险。”吴念鲁表示，“但是，这涉及到一个问题，我们出口贸易中的进口方愿不愿意用人民币进行结算？”

吴念鲁具体分析了两种情况：

其一，在我国出口企业汇率风险锁定的同时，境外的进口方用人民币结算也会形成一定的汇率风险。“举例来说，东南亚某个国家要进口中国的商品，如果双方商定用人民币进行结算，那么对方就要先用美元或新加坡元等外汇储备来购买人民币，并存在其境内银行或中国海外分行账上，然后进行支付，转账到中国银行或其他银行境内分行。”吴念鲁分析，“这样一来，对方购买人民币就存在风险，因为从签下买卖合同到支付有个时间段。”从这个角度来看，吴念鲁认为，必须对人民币远期交易市场进一步完善，使对方可以通过购买远期人民币，来最大程度地规避风险。

其二，在我国进口贸易当中，境外的出口方收到人民币以后，能否随时兑换成其他的外币？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即人民币的自由兑换。基于此，吴念鲁对出口企业的受益程度也表示关注，“由于对方存在风险，即便购买远期人民币也存在风险。我国的出口企业要想与其商定用人民币结算，很有可能报价就得便宜一些。比如一个商品单价是68.32元，用美元计价很简单，但是如果按人民币来报价，可能只能报68块或者67块。我们在经济上可能会吃亏。”

从境外企业的人民币来源上分析，赵锡军认为，应当为境外企业使用人民币提供方便。当前，境外企业的人民币资金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自有人民币款项；二是向境外参加银行申请购买人民币；三是向境外参加银行或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向境内结算银行申请贸易融资。“随着将来贸易量的加大，我们如何进一步地向国际上提供人民币？这些都是很细致的工作。”他说。

复旦大学国际金融系副教授陆前进指出，为了扩大境外人民币资金来源，“应加快推动对这些国家以人民币交易往来的直接投资，促进更多的人民币走出去。”

问题并不止于此。“当前，人民币相对稳定，升值幅度在减小，这对出口企业有好处。人民币处于一个相对顺利的时期，所以大家对结算、交易的期望值都很高。但是，将来会不会出现变数？如果人民币将来贬值了，那人民币国际结算能否顺利进行？人民币国际化的意愿能不能得到较好的实施？”谭雅玲向本刊记者表示，去年9月份到今年4月份，全球主要货币的波动基本上在20%左右，唯独人民币和港币没有太大波动，人民币波动只有2%～3%之间，“但是人民币的稳定与否不是取决于人民币，而是取决于美元汇率。”

除此以外，赵锡军认为，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也给货币政策的调节增加了难度。“如果人民币使用量增大，人民币的需求就随之增加。这时，如何增加供给？首先要增加供给，因为要保持供需平衡。但是，如果不小心供给过多，又会造成通货膨胀。”

另外，随着交易量的发展，也需要加强在贸易支付上存在的风险。赵锡军表示，以前用美元结算时，也存在着“明明是一双鞋却报衣服的价”的虚报现象，今后，用人民币结算时，“要尤其注重加大对贸易真实性问题的把关。”吴念鲁也表示，在技术上需进一步完善，还要防止投机和洗钱的行为。

人民币国际化还需时日

“推行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是个好事，有利于出口企业规避汇率风险。但是这距离人民币的国际化还很远。”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张承惠向本刊记者表示。她的观点得到了赵锡军的支持，“目前来看，在跨境贸易中推行人民币结算试点，和人民币国际化没有太大关系。只能说，它扩大了人民币在国际上的使用。”

赵锡军表示，要谈人民币国际化，首先要认清国际化货币的标准。在其看来，当前国际货币的标准不同，“最高的标准是美元，大量的国际贸易中使用，在国际投资中占主导地位；其次是欧元，占次主导地位；其三是英镑，占一定地位。但是，人民币现在还排在十位以外，离国际化还差得远。”

“大家都说推人民币结算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关键一步，事实上我们才走第一步。”谭雅玲表示，“一个国际化货币，除了要用其计价结算以外，还有投资和储备等功能。而且第一步才走了多少？全球200多个国家，我们只是在港澳地区和东盟国家中试点，还有很多国家没有实现。”

“推行跨境贸易中人民币结算试点，是人民币向区域性货币并最终成为国际化货币迈出了一步。但是，货币的国际化首先建立在可自由兑换上，国际化的货币一定也是可自由兑换的货币。”吴念鲁告诉本刊记者，关于人民币的可自由兑换，无法回避的就是资本账户的开放。

对此，他指出，对于资本账户开放，中央给的时间表是2020年，“因为上海建设成国际金融中心是2020年，这个时间表意味着2020年以前人民币肯定可兑换了，而且进入国际化阶段。”

“但是，我认为不会迟于2016年。”吴念鲁表示，从国际经验来看，经常账户开放到资本账户开放，一般是16年至20年。“中国于1996开放经常账户，按照历史经验，我国应该在2012年至2016年实现资本项目完全开放和人民币的完全可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