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鸟

“我们农村里的人，要是知道我贷款了，天都会塌下来……”看到手机里的催收短信，欧洋一脸愁容，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膝。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丁点儿二十几岁青春洋溢的模样。

23岁的湖北女孩欧洋，去年从长江大学毕业。原以为毕业后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没想到人生第一份工作就被“忽悠”，背上了17800元的“培训贷”。

所谓“培训贷”，就是培训企业与信贷机构合作，由刚毕业的大学生以个人名义向信贷机构贷款作为“培训费”，“培训费”直接打入企业账户，大学生无需出钱就能接受“培训”。部分信贷机构为了牟取高额利润，可能存在放宽对贷款人资质、身份的核实，进而诱导大学生进行分期贷款。

而部分培训机构则利用这一漏洞，以招聘的名义诱导学生接受所谓的岗前培训，并通过诱骗学生申请“培训贷”的方式取得超额培训费。

简历筛选有套路，不是谁都能被选中

欧洋和很多应届毕业生一样，一边穿梭于武汉的各大招聘交流会，一边在网络上广泛撒网找工作。

欧洋学的专业是化学工程与工艺，这个专业大多在化工厂上班，她并不喜欢，决定先找一份文员的工作做缓冲，再学学英语，考一些其他专业的证书。

去年8月初，欧洋和同学合租的房子还有三天到期，她有些着急，开始大范围投递简历。当晚，她就接到了智联招聘上一家企业打来的面试电话，她并没有投递这家企业，通过网上查询了解到对方招聘的是文员，月薪3000元，包住。

此前，欧洋就面试了一家公司的文员，月薪2800元，不包住。性子有些慢的欧洋，这次没犹豫，就接受了面试邀请。

欧洋并不知道，她的简历是从一千多份简历里筛选出来的。

而此刻，成都一家主要做“招转培”（即招聘转培训）的培训机构的运营人员王冉，正在对一千多份简历发愁。

老板娘向王冉传授经验，要找计算机相关专业专科或重本文科、IT行业工作两年内的新手、或者职业规划比较迷茫又要上进心的大学生，然后邀请他们面试。

这套选人方法，并非毫无根据，而是老板娘通过对市场、学员的长期分析后得出的“宝贵经验”。

重本文科生有一个共同的痛点：有好学历却不好找工作。文科岗位的工资几乎都不太高，而高薪岗位对学历层次或专业技能则有更高的要求。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

计算机专科生或IT新手则因为学历和职业技能都没有优势，虽然收入尚可，但与中高级员工的收入相比十分悬殊，IT行业是靠实力说话，光熬资历也没有出路，所以他们十分迫切地想要突破现状。

职业规划不清晰但非常有上进心、渴望成功的年轻人，通常很迷茫，找不到方向。强烈的自尊心和上进心，使得他们很愿意为成功倾尽所有。而这些性格木讷、羞于表达的年轻人，即便知道自己受骗了，也不会据理力争，只会自认倒霉。

当然，最重要的，一定得是外地人。

每天，王冉都要在各大招聘网站中检索简历，毕业季是求职高峰期，每天有上千份简历从全国各地涌向到她的邮箱。她主要负责公司的网络运营，但缺人手时，她也会兼职做前期招生。

在众多的简历中，王冉主要关注几个指标：年龄、工作经验、专业背景、籍贯，以及运气。经过初步筛选，剩下的符合“条件”的应聘者依然很多，王冉只能随机挑选一些运气不好的。或者说，能被王冉挑中的，运气应该都不太好。

选好简历后，就开始电话邀约面试。在电话中，如果发现对方戒备心较重，邀约者就要考虑放弃努力了，而如果发现对方有些犹豫不定，邀约者则会通过精心编制的话术一步一步瓦解其并不坚固的心防。

初试评估性格，笔试各个击破

第二天上午，欧洋如约来到位于武汉市江汉区中山大道佳丽广场这家名为武汉****科技公司。公司有半层楼，装修的非常气派，员工着装统一，就连前台说话的语气都特别亲切，公司给欧洋的第一印象出奇地好。

面试官彬彬有礼地招呼欧洋坐落，工作人员体贴的端来茶水。

欧洋拿出准备好的简历，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对方询问了欧洋的学历背景、工作经历、家庭情况、收入水平，职业规划，以及求职心态等问题。

面试过程中，欧洋始终面带微笑，努力用深呼吸来缓解紧张的情绪。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招转培”的对象。

此时的王冉，正作为面试官给学员面试，每天都有十多个学员前来面试，这些面试者99%都变成了“招转培”的对象。

王冉透露，为了扩大简历入口，让更多求职者看到招聘信息，公司每天至少要发布几十个岗位。即便这些岗位的名称不同，但几乎都是同一个岗位职能。比如：咨询师、销售顾问、销售部负责人、培训组负责人、课程咨询老师等。

“第一轮面试主要是评估性格和职业规划，有无其它IT培训机构学习经历等，选人的核心标准就是单纯。”王冉说。

的确，心思单纯的欧洋顺利通过初试，进入职业技能考试环节。

在这个二十多平米的笔试教室里，摆放着十几张桌子，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求职者。

“看到参加笔试的人这么多，感觉还满有压力的。”欧洋猜想公司应该很有实力，才吸引了这么多的求职者，笔试时欧洋认真地填写每一道题，生怕与好工作失之交臂。

两轮面试，隔离“洗脑”

笔试结束后，求职者们被安排到一间间独立的小玻璃房内等待笔试结果。欧洋没想到第一次找工作，就遇到了如此“高效”的面试。

不到十分钟，一个穿着“恨天高”的年轻女子拿着欧洋的笔试卷子，来到玻璃房内。

“你考了68分。这个成绩不是很理想，但考虑你刚大学毕业，第一次应聘，所以公司还是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听到年轻女子的话，欧洋长舒一口气，心里默念还好及格了。

“你学的是化学工程类的专业，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基本都在化工厂工作，污染大不说，还不好找工作。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工作经验，很多企业都不愿意招。说实话，你现在的困难我都经历过，从你的身上，我也想起了我当年最艰难的日子。我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找工作了，换了很多份工作，后来在现在的这家公司参加了培训，我的工资从3千涨到了1万多……”年轻女子循循善诱，试图先打压欧洋的自信心，然后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帮助她重建信心，以此赢得信任。

欧洋听得认真，开始慢慢卸下防备心。

“你应聘的是文员，文员做得再好都只是文员，工资基本上不会涨。还不如学个技术，有了一技之长，以后就会大不一样。而且针对大学生，国家还有扶持政策，国家给你们补贴，培训结束还给你们推荐工作，工作以后的薪资待遇还有保证……”

看到欧洋有些犹豫，年轻女子继续游说。她让欧洋看招聘网站上软件测试职位的搜索量，分析软件测试行业前景。

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多的复杂系统出现，测试人员的地位越来越高，测试行业人才缺口大。

“不需要像开发程序猿一样写代码累死，测试人员很少写代码，工作轻松工资高。测试行业越老越值钱，武汉是收入比较高的，人才网职位需求大，找工作容易，测试的工作单位都是大企业，工作环境好……”

欧洋被面试官描绘的“职业前景”所打动，开始考虑要不要改变现状。自己没有专业技能，没有职业规划，要是通过岗前培训学到东西，兴许对就业定会有很大帮助。

年轻女子拿出“杀手锏”——毕业学员见证，他们都是此前参加培训学员的真实案例，里面有学员的开学感言、学习心得、毕业感言等信件。“这些是前期培训学员的名单，他们有不少人都在国内的一些知名企业。这里还有他们的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确认。”

每一封感谢信，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学校的感激之情，以及参加培训后，事业上蒸蒸日上，得到了领导的重任，还多次外派出国……

欧洋又心动了，她想打电话再确认一下，但性格腼腆的她没好意思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面试官早已洞察到了欧洋的心理，“我来打电话，你来问。”

面试官拨通了一个号码，这个学员目前是武汉一家软件开发公司的技术部经理。电话接通后，两人寒暄了一会，面试官就把电话递给了欧洋。电话那头的王经理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通过培训，他的能力提升了多少，目前工作前景很好、待遇有多么优厚。

挂断电话，欧洋彻底卸下防备，被成功“洗脑”，成为“招转培”的一员。

然而，正在成都应聘的一小伙子却不吃“见证”这一套，认为口说无凭，希望通过其他方式再核实一下。“名单里的人你们都认识，可能都提前打好招呼了。即便他们是真的，那我如何去核实他们的真实性？”

王冉斩钉截铁地回应，这些感谢信确是学员亲笔所写，可以随时去学员所在公司调查，也可现场致电所在企业的人力资源部门问询。王冉有些失望，一边应付学员的质疑，一边悄悄在应聘表上画了个“×”。

这一次，王冉没有说谎。事实上，毕业学员见证资料里的人员、薪资、单位、电话的确都是真实的。但她没有告诉求职者，学员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到培训结束，要上交至少三封“感谢信”，才能顺利结业。而那些就业后所写的感谢信，则是被成功“洗脑”的学员所写，且因为他们有简历造假等“小辫子”被抓在培训机构的手里，也不敢违拗培训机构的要求。

王冉介绍，除了“招转培”，面对计算机相关专业的求职者，面试官通常会提出一些“超纲”的问题，比如高级工程师水平的问题，借此打击面试者自信心。如果有人经受住了这样的打击，面试官就会马上请培训讲师过来现场再出题，继续打击。

最后，让面试者不得不承认自己技术不行，为引导其参加软件测试培训做铺垫。

通常，第二轮面试下来，多数面试者都会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想要改变，想要寻求规划职业，愿意继续沟通，愿意了解软件测试培训。

合同套路深，频出“霸王条款”

历经了培训机构的种种套路，终于到了签订合同的环节。

面试官告知欧洋，参加培训需要缴纳17800元学费，国家针对大学生的就业培训会给补贴，每个月1450元的补贴，剩余的学费会“分期”从工资里扣除。“这样操作能减轻你们的负担，毕竟你们现在还没工作，也没有能力还款。”

欧洋心里盘算：这个培训还挺划算，不用从口袋里拿钱，就能学到技能，找到工作后，从工资里扣除一部分学费也能接受。

工作人员再三承诺，保证培训结束后，推荐岗位就业，工资在4000--6000元左右。聊天中，欧洋不知不觉就忽略了对贷款本身的关注，转而关心起毕业后的收入。

随后，工作人员在欧洋的手机上下载了一款名为“课*”APP，帮助她办理了所谓的“国家补贴”，粗心的欧洋并不知道，这是一款贷款软件。

于是，欧洋欣然与对方签订了《培训就业协议书》。

《培训就业协议》里约定，培训课程为php课程、网络课程培训等。乙方完成课程考试和毕业作品合格后，甲方100%负责推荐就业。甲方根据乙方的学习情况和自身条件为乙方推荐就业，乙方不得拒绝甲方推荐的合理的就业机会。

关于薪资，协议里并未明确约定，而是工作人员口头告知。

除了协议，附件中还有一份“课*”(6+8)助学贷（带薪实训）还款明细表，里面明确约定：贷款共计17800元，分24期返还，前三期每期补贴“补薪费”1450元（合计4350元，与利息总额4485.6元大致相等）。助学贷款申请成功后，任何一方不得更改还款方式，不得办理退贷手续，本金、利息由学生本人承担。

初出茅庐的欧洋内心雀跃，根本来不及一张张翻看里面的详细内容，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一股脑儿把所有指定区域全部签字确认。

“当时真的以为是国家补助的钱，就直接签字了。第一次找工作，只顾着看是不是传销、金融诈骗之类的，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个培训贷。”事后，欧洋懊悔不已，那是她第一次接触网络贷款，她单纯的以为贷款名字都会有贷、借等字样，没想到这个“课*”APP竟然也能办理贷款。

王冉遇见过很多像欧洋一样被骗的学生，多数被贷款压得喘不过气，还有的甚至陷入了借高利贷、借新还旧的死循环。王冉表示，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件“无伤大雅”的事，认为学生虽然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接受培训总会有些收获。但在亲眼目睹了一些学生的遭遇后，她不愿再看到更多的大学生上当受骗，向笔者道出了秘密。

笔者在调查中发现，欧洋这类的大学生并不在少数，不少学员签订的合同里都有“霸王条款”。

在一份《实训及就业协议》中，其“甲方推荐、保证就业责任的免除”条款中明确指出：乙方参加面试时，衣冠不整、行为恶劣，给用人单位造成不好印象而被用人单位拒绝接受的。甲方“不再承诺为乙方就业”。

甲方安排乙方就业的公司已录用（含试用期）乙方，乙方因自身原因放弃机会，并未能与甲方沟通的，甲方有权免除推荐工作、保证就业的责任。

王冉透露，培训企业承诺给学员推荐工作、保证就业，通常只是一纸虚文。培训企业只负责“牵线保媒”，至于学员能不能在推荐的企业里就业，就要看学员的造化了。从概率角度来看，总会有些学员是可以就业的。

同时，王冉也认为，“培训贷”的恶与“招转培”的恶是一样的，“培训贷”给“招转培”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招转培”则促进了“培训贷”规模的爆发。谁也不是纯洁的白莲花。

（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这份《培训就业协议》只是套路的开始，那么欧洋能否顺利参加培训，她还要应对哪些套路，放贷机构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敬请关注P2P情报局后续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