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银行“身先士卒”

　　牛年的忙碌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减缓过。在江苏一家银行从事票据融资业务的小李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2月以来，审核单据、发放贴现款项、跟踪资金流向、实地考察企业……这些往年看似寻常的业务，在今年仿佛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直催着小李没有一丁点停歇。

　　与小李有同样感受的基层信贷员不在少数，在他们忙碌的身影背后，累积的是一个个信贷天文数字：去年10月，608亿元；今年1月，6200多亿 元；2月，4870亿元——新增票据融资规模数月间爆炸式增长。1月，1.62万亿；2月，1.07万亿——新增信贷在今年一季度狂飙突进。

　　小李暗自庆幸自己多了一个心眼：在实施从紧货币政策的去年上半年，他婉拒了多个客户的资金申请，如今这些被他压在办公桌下的融资单证成了他工作的重点。

　　目前，中国人民银行票据融资统计数据反映的是金融机构通过贴现或买断式转贴方式获得票据的票面金额。今年一二月份，新增票据融资的总量突破1.1万亿元，占新增贷款的比重接近一半。票据融资这个之前并不被社会大众普遍关注的现象，一夜之间成为闪光灯下的焦点。

　　“票据融资的大幅增长，是积累的大量票据在这段时间集中释放。当企业无法从银行得到贷款资金的时候，企业就用票据来进行货物的结算，票据成为一种具有支付功能的‘准货币’”。建行研究部总经理郭世坤如是认为。

　　但“银行不太愿意开出承兑汇票，因为赚得少，开一张票收0.05%的手续费，而且量小的，一般几十万的票据贴现都不太愿意做。票据融资量大，极有可能是各家银行转贴现的比较多。”一家商业银行公司业务部的人士表示。

　　由于银行对企业资金运用的监控要耗费不少成本，再加之目前票据贴现率的走高，不少银行对票据直贴兴趣不高，但都普遍接受同业票据贴现，尤其是大银行开出的承兑汇票。

　　某银行人士表示，如果一些企业到该银行进行票据融资，有的基层信贷员会介绍企业先到另外一家银行进行贴现，对于银行已经贴现过的票据，这家银行 再进行转贴现，这样可以减少相应的人力物力，并获取无风险套利的好处。一些银行在对承兑汇票贴现的时候，对企业进行“捆绑性”销售，比如采取综合性销售、 综合性业务拓展或者金融服务的计划等等。有些银行则要求企业在该银行开户、发卡、购买理财产品，然后才提供票据融资服务。

　　而“票据套利说”一度是解释票据融资激增的流行观点。即在票据贴现利率低于同期限存款利率、二者利差扩大到一定幅度的情况下，客户通过开半年定 期存单，以存单进行质押办理银行承兑汇票，再向银行申请贴现，借机赚取利差。但这个推理显然忽略了开票本身需要审核真实贸易单据、开票人和贴现人之间的共 谋、监管风险等交易成本因素。由此可能高估了实际可能得到的收益。而在2月份票据贴现利率回升至1.8%-1.9%，监管部门加大核查力度等情况下，票据 融资对企业来说基本无利可图。

　　从今年前两个月的数据看，股份制银行的票据融资量占到银行整体票据融资规模的60%以上。2月，光大、兴业、民生、中信四家股份制银行的票据融资规模，占到除工、中、建三大行外金融机构票据融资总额的80%以上。

　　华夏银行某 分行负责人介绍，这主要跟中小银行的业务规模有关。大银行有着较好的渠道和政府资源，在资金投放上可以做到有的放矢，而地方上的中小银行，一方面抢不到大 项目，另一方面不愿给风险高的中小企业放贷，因此只能在银行内部或企业间更多地从事票据融资业务。该人士说，从当地的业务看，进行票据融资的企业并没有明 显的行业倾向，在凭证和增值税发票上，大多数企业都以设备更新、生产开工以及短期建设等为由。

　　一位建行人士则表示，由于业务结构的原因，建行新增贷款中的票据融资占比一二月合计只有14%左右，比同业平均水平低了20多个百分点，其中2月份票据贴现占新增贷款比重更低，只有5%左右。

　　郭世坤认为，票据融资规模根据不同银行的具体情况而定，一般来说，流动资金占比较高的银行和资产规模较大的银行票据融资就多一些。从银行角度来说，银行不希望票据融资太多，还是希望真实性的信贷投放。

　　当然，不同的银行所遇到的信贷需求和压力不同，也就决定了票据融资规模的差异。“比如，有些银行项目储备较多，前期工作做得更好，所以贷款项目落实情况就较好，面对大的市场需求时，就能落实信贷需求(非贴现需求)。”郭世坤说。

　　流向

　　投放结构失衡痼疾犹存

　　天量信贷资金是否全部流向实体经济了呢？在基层工作多年的小李坦言，银行在资金用途监管上有很大的难度。

　　各方面迹象显示，信贷资金主要流向了大企业、政府投资项目。从1月份的5229亿元中长期贷款来看，其主要投向铁路、公路、机场等“铁公鸡”项目，投向中小企业的贷款并不多。

　　工行报告披露，1月份该行各项贷款增加1171亿元，其中项目贷款增加693亿元，主要支持了电网、铁路、核电、公路等领域的国家重点项目建设。

　　江苏各家银行加大了对有明确政府或国企背景支持的基础设施、交通运输、能源电力和公用事业项目的投放力度，中长期贷款因此快速增长。在常州，2008年10月至2009年1月的新增贷款中，政府融资平台贷款高达64%；自去年11月以来，在中信银行南京分行累计发放的人民币对公一般性贷款中，基础设施建设贷款占34.6%。

　　与此不同的是，中小企业信贷饥渴仍然没有明显缓解。一些业内专家称，目前银行资金追求的更多是安全性，因此信贷投放分布不均的情况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如何平衡好为中小企业提供资金支持和控制银行风险的关系，考验着监管层的监管艺术。

　　银监会副主席王兆星3月18日在“全面提升中小企业金融服务水平会议”上表示，所有大中型银行要力争在一季度末，最迟不超过二季度，建立专门针对小企业贷款的专营性机构，5月份银监会要对这项工作进行专门调研和总结。

　　他认为，大银行拓展小企业信贷服务是有经济效益的。只要银行将信贷风险控制好，银行资产质量保持较高水平，大中型银行完全可以通过利率上浮来实现风险补偿。

　　但在某些大型商业银行高管看来，这种设立小企业信贷中心的“一刀切”做法并不合适，因为金融机构就应该实行差异化的金融服务，现在很多大银行都 在积极争取优质的信贷项目，抢占地盘，必然无暇顾及小企业的信贷投放。对小企业的信贷支持，应该让大量的中小银行去做，他们拥有地域优势和信息优势，可以 较好地控制信贷风险。

　　不过，农业银行、建设银行已经相继建立了小企业贷款的专营机构。

　　那么，信贷资金流进股市了吗？专家的回答是，肯定有这种情况，但难以监控，规模多大不好说。

　　上述在江苏某银行工作的小李认为，在出具票据之时，银行对购销合同、增值税发票等都进行了严格的审核，因此从最初情况看，这些资金需求是企业进行短期开工或重置生产工具的真实需求。不过，对一些经过多次贴现和背书的证单，银行在资金用途监管上有很大的难度。

银监会统计部副主任苗雨峰表示，银监会将加大对没有真实贸易背景的票据融资的监督检查力度，以保证银行的信贷资金投向国民经济最需要的地方。

　　苗雨峰指出，银监会在对贷款进行分析后认为，贷款基本正常。但目前贴现利率远低于贷款利率，甚至一度低于同期存款利率，可能引致套利，以及一些银行对没有真实的贸易背景、交易背景提供的票据融资。

　　郭世坤认为，如果企业有意在信贷资金进入股市的渠道上做出复杂的规避，那么银监会的调查可能无功而返。“点对点的流向是可以查的，但是如果企业 在处理环节上过于复杂，规避的渠道不一而足，挂一漏万，银监会就不易查出来。”但他强调，监管机构发出的信贷资金严禁进入股市的信号很强烈。

　　风险 高信贷能否保增长

　　尽管银行严控风险，但信贷的天量扩张仍引起人们对未来风险的广泛担忧。

　　经济学家沈明高认为，如果政策坚持短期投资拉动取向，则金融部门的信用风险将持续上升。还有经济学家警告说，在经济下滑时，作为微观主体的企业 出于修复资产负债表的考虑，更多地追求负债最小化而非利润最大化。因此，优质企业倾向于压缩投资不贷款，而贷款需求大的企业不乏是问题企业。这部分企业将 贷款用来偿还债务而非投资。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我国商业银行的不良资产率2008年继续下降，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数据的滞后性，许多集中于年初发放的贷款是否违约预计在 2009年一季度才开始体现出来。而从已披露年报的几家大型国有股份制银行来看，四季度不良贷款余额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上升。所有问题的关键是，天量信贷能 否促使中国经济平稳较快发展。

　　银行 信贷“乱战”暗流涌动

　　随着信贷需求在经济刺激计划发酵作用下而逐步回暖，银行间争夺优质客户的信贷“乱战”暗流涌动。

　　“今年不好干啊。”一家大型商行的某信贷员诉苦说，“中小企业不敢给贷款，大型企业又抢得厉害，而且很多大企业自有资金充足，根本不需要贷款。”使富有的更富有，使贫穷的更贫穷。在贷款利率水平方面，马太效应同样适用于大型企业和中小企业。

　　根据央行规定，金融机构(除城乡信用社)的贷款利率原则上不设定上限，贷款利率的下限为基准利率下浮10%。在贷款利率的具体执行上，多家商业 银行人士表示，在经济下行、信用风险上升的阶段，金融机构的信贷行为向低风险领域收缩。为争夺无风险的财政项目，金融机构不得不以最优惠的利率谋求进入。 而承建这些财政支持项目的企业大多为央企、大型国企。

　　“即使在去年资金最紧张的时候，我们对大型央企贷款仍然实行下浮10%的优惠政策。”中信银行士表示。

　　根据中国人民银行数据计算，在去年第四季度经济下滑明显的情况下，商业银行信贷中执行基准利率下浮10%的信贷占比不仅未下降，反倒还持续攀升到了历史区间的上端。

　　在目前银行资金较为充裕的情况下，一些中小银行为拉客户也不惜对贷款利率进行下浮，甚至突破了10%的下浮底限。上海一家商业银行人士介绍，对 于一些大企业和政府鼓励的项目，该行执行利率下浮15%-10%左右的政策，以吸引这些客户。除了利率上的优惠，该行还对这些贷款企业的财务需求、投资安 排等提供一些附加的增值服务。不过，对于一些环保科技企业、外贸小企业，很多银行还是避而远之，贷款分布不均的现象依然严重。

　　与大企业相比，中小企业的贷款利率执行基准利率上浮的情况较多。

　　一家大型国有商业银行北京某支行人士说，该支行所在区域内无大客户，他们的客户基本上都是中小企业。“我们要求贷款必须有抵押，不接受担保贷款 形式。”该人士介绍，具体执行的贷款利率要根据分行政策而定，在具体操作中依据该行测算的模版，包括该企业在该行的日均存款、中间业务收入贡献水平、信用 等级、授信额度等得出综合值。

　　“通常贷款利率较基准利率上浮15%-20%，这部分贷款在所有贷款中比重超过50%。”该人士表示，“这些企业也能接受这个利率上浮比例，因为它们的利润率不只这么一点点。农村信用社的贷款上浮利率更高，达到了30%-40%。”

　　广东中山一家担保公司人士说，该公司客户都是中小企业。“目前通过我们公司做的企业贷款利率大部分是上浮10%，有的能做到基准利率。据我了 解，广东省中小企业担保贷款情况大部分都是这样。”但企业要获得执行基准利率的贷款有一些附加条件，比如企业在银行的业务结算量达到一定水平，在银行购买 理财产品等。

　　该人士介绍，目前公司与中、工、建三大行都有合作，而股份制商业银行由于机制更加灵活，一般都接受担保贷款。“中小企业面临的最大困难是能否获得资金，而不是融资成本。”

　　兴业银行资金营运中心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表示，去年四季度，在基准利率基础上浮100%以上信贷的占比，出现明显攀升。这显示了在信用预期风险上升的阶段，金融机构需要利差足够覆盖风险。

　　“但是，对于高风险项目，不管利率再高，银行也不愿意贷款。”银行人士表示。

　　未来 信贷“飞车”继续疾驰？

　　前期信贷大幅放量、银行力避高风险项目，那么，信贷“飞车”还能继续疾驰吗？

　　今年2月以来，票据贴现率的走高以及监管层对风险的重视，一些商业银行已开始主动削减票据融资规模，同时对相关资金的运用和前期的审核加强了监控。

　　光大银行某人士介绍，经过两个多月的非正常增长，目前该行已经强制削减票据融资的规模。截至3月16日，该行票据融资规模总量余额为790亿 元，比15日减少了36亿元。目前，光大银行日均票据业务缩减量为30亿-50亿元，到3月底，该行票据融资的规模预计将会减少到年初的460亿元规模。

　　但从银行方面分析，今年扩大信贷投放量似乎成为保利润的唯一选择，银行的放贷动力和压力均较大。

　　郭世坤认为，银行业绩增长将面临两方面压力：一方面，银行不良贷款可能增加，银行需要更多的拨备和财务资源用于核销；另一方面，5次降息使得银行利差明显收窄，中间业务收入的增长也不乐观。郭世坤预计，银行理财产品和一些手续费收入将大幅下降，这将拖累银行利润。

　　“如果信贷不能有效并且很好地增长，不能通过‘量’的放大来扩大贷款的收益，将对银行盈利造成很大的压力。”郭世坤说。

　　而充裕的资金面显示，银行暂无缺乏可贷资金之虞。

　　从资金面来看，截至3月30日，今年1季度公开操作投放资金17045亿元，回笼量15150万亿元，净投放货币1895万亿元。2-4季度， 公开市场到期资金量分别为15010万亿元、6375万亿元、2050万亿元，总体而言银行间资金十分充裕。不过，公开市场上资金分布不均衡的特征非常显 著。目前显现的情况是，二季度流动性将异常充裕，而从三季度开始，到期资金量出现大幅下降：12月份到期资金量为0，11月有150亿元资金到期，7月有 505亿元资金到期。不过，二季度的过剩资金可通过央票发行和正回购操作转移至后两个季度。

　　此外，商业银行的超额准备金率仍然较高；银行存款准备金率也有很大的下调空间。

　　为达到早放贷、早受益的效果，各家银行从年初就开始了暗自较劲。此前，工、农、中、建发布的2009年新增贷款计划分别为5300亿元以上、 4800亿元、5000亿元以上和6000亿元。如果按照政府部门最新公布的全年信贷增长5万亿以上的数字测算，今年四大行新增信贷的整体占比将大大超过 50%。

　　从今年前两月的信贷增速看，很多银行的贷款增速高于平均水平。工行人士表示，由于年初贷款投放速度较快，工行上半年投放的贷款可能占到全年的2/3左右。前3个月，工行的新增贷款规模在4800亿左右。

　　建行的一位人士也表示，在经历了一二月份的快速增长后，3月份新增贷款的增速有所缓和，不过仍处高位。此前被市场认为是暂时疯狂的信贷飙升，很有可能在今年转为常态。

　　他介绍，目前，建行已经审批但还未放款的资金已达4000亿元。“今年信贷投放持续高增长基本成为定局，不过如何合理安排，控制节奏，有进有退，将在很大程度上考验银行的经营智慧。”该人士如是说。

　　工行人士介绍，今年工行对贷款的发放采取了逐月考核、逐月排查的方式。目前，还要根据地方需求，加大资金安排，加大银政合作，拉动经济发展。他 介绍，银行放贷是一个动态持续的过程，目前工行贷款的占比结构中，短期贷款占有很大比例，随着期限和企业需求的变化，工行将投放更多的资金，如果要完成工 行全年的信贷指标，工行今年累收累放的贷款应在3.5万亿以上，因此，未来各家银行在贷款投放上还有更多的、更细的安排。

　　某商业银行人士表示，此前被市场认为是暂时疯狂的信贷飙升，很有可能在今年转为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