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17、18日,美国举行了全球首次金融战争演习。这场演习已经过去六年多的时间,它留给世界的启示尚未被我们全然领会。重温这场举世无双的金融战争演习,从中洞察中国金融的风险敞口、体系漏洞和创新重点,对于完善国家金融安全战略体系将大有裨益。

这场由美国国防部而非美联储或财政部精心策划并组织实施的史无前例的金融战争演习,发生在2008年9月15日著名的雷曼兄弟公司破产半年后。五角大楼把华尔街金融市场分析、股票、期货、期权、外汇、债券、交易、市场风险管理等各路专家教授、基金经理以及至少一名瑞银高层汇聚到国防部。针对金融危机冲击和全球可能对美元霸权构成的挑战,尤其是如何应对像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国家脱离美元体系所带来的冲击,组织模拟一场可能改变全球主要经济体之间权力平衡的“金融世界大战”。

通过模拟演习,发现核心战略威胁,精心优化战略决策,从国家层面实现战略预警、战略协调、战略指导,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制定美国金融、经济、政治、军事、外交构成的国家大战略。

演习主要在美军马里兰州劳雷尔市米德堡军事基地的战争分析实验室内进行。这是美军经常用以推演复杂战争想定的演习基地。参演的专家们被编成美国编队、俄罗斯编队、中国编队和泛太平洋编队以及灰色编队,分别代表可能对全球金融格局产生重大影响的美、俄、中三国和日本、韩国、中国台湾以及欧洲。

现场设有一系列大型显示屏,实时监控、播报全球各类重要经济指标及金融数据。五支编队的参演人员坐在各自的工作台前,以“V字”形排开,在国际金融的“战乱”中,按照所代表的角色各显神通,竭力摆脱被动局面,争夺世界经济和金融战场的主导地位。

五角大楼特设的裁判组被命名为代表免疫能力的“白血球”,负责监控裁定各编队每次行动的合法性和有效性,并给予加分,以最终评估“战争”胜负。演习规则禁止使用军事上所谓“动力学方法”,既没有两栖进犯、特种部队、装甲突击、侧翼机动、海空一体战、电子攻击等等,更没有生化武器和核打击。唯一允许使用的手段就是金融,包括货币、股票、债券、期货和各类衍生工具。

演习模拟了一系列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事件,如朝鲜半岛局势升温、朝鲜政权更迭、俄罗斯出手操控天然气价格、台海局势紧张、英国和巴尔干地区出现骚乱等等。国防部希望了解当这些潜在的事件一旦爆发后,谁会以何种条件、何种方式进入全球金融博弈?谁会提供多少贷款帮助谁解决哪种危机?全球资金流向有何变化?各编队会设计哪些行动把其他编队即相关国家和地区也拉下水……

据一名参演人员透露,推演的结果让五角大楼颇感沮丧。虽然“战争”结束时美国仍为世界最大经济体和金融霸主,但因与俄罗斯发生一系列“金融战”,实力受到严重削弱。而中国似乎成为“最聪明的武士”。这个正在崛起的新兴经济体似乎通过对“美俄之争”的巧妙利用,有效巩固了自身地位,悄然成为全球金融博弈的大赢家。

回溯近年来美国对华战略及由此引起的世界格局的种种变化,这场演习的幕后影响不言而喻。全球首次金融战争演习给我们提供了以下三点启示。

风险频发是社会经济活动常态化的基本特征

现代金融史充分证明,在不确定因素“黑天鹅”频发的当今,“小概率导致大事件”早已屡见不鲜。

演习第一天就出现了极为有趣的场景。俄罗斯编队在没有任何预案的情况下,突然宣布他们在未来的能源交易中要摈弃美元,改用由黄金支撑的货币进行结算。由于这一突发性举动出乎裁判组的预料,打乱了预先想定的进程。于是“白血球”裁定俄罗斯编队宣布的货币行动非法,认定此举超出了演习范围,而且是根本不可能的。但该裁定遭到不少参演人员的抗议。之后“白血球”不得不改判俄罗斯编队行动不属非法但颇欠考虑,最终勉强认可了该项举动。

谁知到演习第二天早上,全世界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居然真是“俄罗斯首脑普京提议终结美元,并寻求一种替代性储备货币”,以及“允许使用包括黄金在内的大宗商品来支撑这种货币”。当时现场各演习编队和裁判组都震惊了。现实风险和演习风险的惊人巧合,使人们深刻认识到演习确实有助于预测未来。

事实上,只要根本性的利益冲突始终存在,就不可能主观排除任何不符合“预先想定”的突发事件。而各种政治、经济、金融、科技手段的不断发展,更导致不确定因素有增无减,进而加剧金融风险频发。对此,美国主要采取了三项应对措施:

一是战略预警。

通过演习美国发现,对涉及内乱、粮食暴动、抢掠、难民和整体性崩溃的大混乱,美联储尚没有充分的应对预案。演习的结论是,如果美元完全坍塌,美国还有大量黄金储备可以依靠,而一旦局势发展到无法控制的程度,五角大楼将被要求“以财政部和美联储不能做到的方式”来恢复世界秩序。时任美国防长盖茨在听取演习报告后表示,这是一次令人眼界大开的经历。

美国是全球主导型国家,在拥有全球货币霸权的情况下,美国仍能做到居安思危和居危思危。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定期对未来世界作出预测。2008年11月,该委员会在《全球趋势2025——转型世界》报告中预测:“综观历史,比起两极和单极体系,多极体系更加不稳定。最近的金融动荡到头来会使上述所有各种担忧加剧。今后二十年向新体系过渡更会充满风险。围绕贸易、投资、技术创新与获溶可能展开一场战略性竞争。不能排除像19世纪那样的军备竞赛、领土扩张和军事对抗的情景再现”。

在战略预测的高度上,美国创造性地通过金融战争演习提前发现危机,通过演习对冲基金、投资银行等各类金融机构的全景交易,获得全球金融动态趋势信息,从而为化解危机掌握先发优势。

二是战略协调。

美国国防部举办军事演习天经地义,举办金融演习却是史无前例。美国在面临国家风险时能够把华尔街从事金融市场分析、股票、期货、期权、外汇、债券、市场风险管理的行家汇聚到国防部,弥补军事策划者和物理学家们的专业缺陷,展现了国家出色的战略协调能力。

“参战”的耶鲁大学管理学院教授Paul Bracken称,模拟实验的目的“不是预测未来,而是发掘需要思考的问题”。他总结了两项重要教训:一是美国需要统合协调处理经济战和军事战(例如协调经济制裁及海上军事封锁)手段,但在这方面美国显然缺乏部署。二是不要假设中国为避免“玉石俱焚”而肯定不会抛售美元来打击美国经济,因为中国在持有或抛售美元资产之外,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即逐步增加对美元资产的抛售,确保在不损害自身储备的情况下加剧美国经济的不稳定。事实上,中国在经济争议方面对美国的态度已日趋强硬。

三是战略指导。

演习为了实战,美国金融战争演习的目的就是巩固金融霸权。通过演习制定出新的国家战略、外交政策、经济政策、金融政策,更有效地维护美国国家利益。在这场演习中,担任中国编队的领军人物是华尔街有名的操盘手,整个演习过程中表现出中国方面的政策态度和应对措施比较保守。专家组分析认为,俄罗斯编队一鸣惊人,符合俄罗斯的国家传统。中国在如何应对国际金融突发事件方面,历来缺乏创见。这位操盘手在中国编队演习中表现低调,在决策方面可以忽略不计。可见美国金融战争演习真实反映了当今世界的现状。

风险对冲是科学发展水平基础性的结构设计

金融战争演习使我们发现,面对风险是害怕还是无畏?是躲避还是挑战?是承受还是驾驭?这归根到底反映出国家、民族的核心素质。

在经济活动和资本市场中,我们经常要直面期货交易高风险的质疑。无论是企业家还是金融家,大多数人都会问“听说期货风险很大?”我们的答案是,期货的功能就是管理风险。中国在北宋时期推出的“青苗法”就有“先卖后种”的期货萌芽,但期货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首先诞生于美国。可见对待风险的态度和理念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有多么重要。

“小概率导致大灾难”。无法准确预测未来,只有构建对冲机制。期货的风险对冲机制完美展现了唯物辩证法的三个基本原理,即对立统一、量变质变和否定之否定。正是期货独特的风险对冲机制具有科学性,其应用范围从农业逐步拓展到能源、工业、金融,地理范围从芝加哥逐步扩展到全世界,国家范围从发达国家逐步拓展到发展中国家。期货对冲机制化解价格波动风险和服务实体经济,已成为衡量国家科学发展水平的重要标志。

上个世纪末以来,随着全球流动性泡沫加大,大宗商品及金融资产价格波动加剧,全球期货及金融衍生产品交易量总体呈现逐级上升态势。2011年,全球期货期权交易所成交量前20名中,“金砖五国”悉数在列。我国郑州商品交易所、上海期货交易所和大连商品交易所分列第11、14和15位,而印度三家期货交易所分别排名第5、9和13位。

再看股指期货和期权合约。2011年全球成交量名列前茅的有韩国Kospi 200指数期权、印度S&P CNX Nifty期权、欧洲期货交易所Euro Stoxx 50期权和芝加哥期权交易所S&P 500期权。印度排名第2、第12位。“金砖五国”仅印度、俄罗斯入围前20。利率期货和期权成交量仅巴西入围前20,外汇期货和期权成交量印度蝉联第4及第14、第20位,中国项目空缺。

2012年全球期货和期权成交总量同比下降15.3%,北美、欧洲、亚太均出现两位数下滑,而巴西证券期货交易所以上涨9.0%成为全球十强中成交量唯一增长的交易所。排名16位的印度孟买交易所依靠两个指数期权取得爆发式增长。大连商品交易所成交量激增119%,排名从第15升至第11位;中国金融期货交易所凭借单一品种年成交量翻番,在全球同类产品中排名第5。

2013年一季度,印度国家证券交易所(NSE)以5.6亿手交易量荣登全球榜首,其美元指数期货交易量增长34%,占其总交易量的三分之一。交易量上升最快的俄罗斯MICEX-RTS交易所,一季度增长20%达2630万手,跃居全球第5位。

中国在“金砖五国”中GDP当量最大,但在管理和对冲风险的期货领域并无优势。这表明中国金融业的科学发展水平尚处于基础性结构设计缺失的状态,需尽快缩小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差距。

风险管理是安邦治国能力的标志性重大工程

审视演习的五大编队不难发现,去除自顾不暇的灰色编队——欧洲和各自为战的泛太平洋编队——日、韩、中国台湾,美国“金融战争”的主要对手其实就是俄罗斯和中国。

在当今“全球化”浪潮下,金融早已成为实现美国国家利益的主战常美国正熟练利用货币和资本市场频繁展开全球性“金融战争”,根本不必动用舰艇和导弹,根本不必占领别国的领土,只需掌握大宗商品的定价权和美元霸权,就可以通过货币和金融市场,向别国源源不断输出危机转嫁风险,从别国源源不断掠夺资源攫取财富。爆发次贷危机殃及全球的美国凭借三轮量化宽松和主导信用评级、贸易制裁等措施,使美元流通量5年扩张42%,霸权地位继续维持。2012年以来,美国二手房、一手房销量、新房开工量、大城市房价分别创5年、3年、4年、6年来新高,信贷持续复苏,制造业回流,失业率12月见底回升,股市一再创出历史新高。在“第九届中国经济增长与经济安全战略论坛”上,一位空军少将称之为“金融殖民时代”。

全球经济运行明显呈现国际化、信息化、数据化的新趋势和波动大、周期短、管控难的新特点,因而检验国家核心竞争力的根本标准之一就是风险管理能力。

风险管理是安邦治国的重大工程,在这方面我们虽然也有过一些实践,例如组织进行银行系统的压力测试,进行证券、期货行业的灾备演练等,但基本尚处于单项、局部、初级的水平和静态、浅表层面。中国应该借鉴美国的经验,不仅在国家层面组织国家经济模式的创新演习,从而研究发现应该重点发展什么、重点解决哪些国家战略问题。同时还应该在金融领域进行危机管理与创新演习,通过演习充分暴露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全面提高战略预警、战略协调和战略指导能力。

首先,我们的演习完全是防御性质的。中国既不输出危机转嫁风险,也不谋求掠夺资源攫取财富。我们演习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保卫改革开放的胜利成果,维护中国经济的平稳健康发展和金融安全。

其次,我们的演习想定既要包括国际金融风暴、欧债危机、贸易制裁、货币宽松、利率放水、黄金暴跌、热钱套利这类外部冲击,更要关注房地产调控、地方债务、产能过剩、通货膨胀、人民币外升内贬、经济持续减速、灾害和恶性事故等国内因素对商品和金融领域造成的突发性影响。

再次,我们的演习编队不仅要包括银行、保险、券商、期货、基金和QFII等金融机构,还应当包括监管部门、大型国企和民营中小企业。通过演习重点把握各类风险在金融和实体经济领域的传导路径,锻炼提高政府机关、金融机构及广大企事业单位应对风险的对冲手段和应急处置能力。

最后,我们要通过演习充分借鉴国际经验,吸取历史教训。

例如印度GDP与中国差距较大,但其市朝程度尤其旬金融领域的运作方面比中国强。印度全面开展了股指期货期权、利率期货期权、外汇期货期权交易,迅速扭转了国家在金融高端领域的落后局面。

再如吸取日本错失构建金融全球定价体系历史机遇的重大教训。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资本积累实力雄厚,积极向全球拓展,片面收购矿山、油田甚至摩天大楼等物质资源,但没有重视构建全球定价体系。结果高价买下纽约的帝国大厦和夏威夷的大量房产,最后被迫低价卖出去。其根本原因就是日本的金融发展缺乏战略性思维。它没有收购金融机构,没有参股期货交易所,没有对国内的交易所进行战略整合。日本在相当长时期只有非常小型、杂乱、品种单一的交易所,前几年还有七家,现在只剩下一家。

此外日本还不恰当地进行了严格管制,导致日本期货从业人员由几年前的两万多人下降到近年的三千五百人,金融高端领域人才大量流失。因此日本的经济、金融完全暴露在美国金融大军面前,惨遭围剿。笔者同日本金融界人士交流时,他们经常会非常痛心地诉说美国是如何席卷日本财富、怎么痛击日本金融机构的。包括日本最强的野村证券,前些年向全球四面扩张,如今也老老实实缩回日本本土。今日亚洲,日本金融已明显走向边缘化。

五百年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发展规律显示,每百年左右都有一个积累周期的体系,启动于实业发展的“春天”,终结于金融过度扩张的“秋季”。目前主导世界的美元体系通过难以节制的放债和印钞正步入“金融之秋”,不可避免将伴随着金融领域超乎预想的剧烈动荡和币缘政治冲突。在当今“金融殖民时代”,中国和别国发生直接军事冲突乃至局部战争的概率并不大,但金融战争更加现实。当我们关注航母、隐形战机和新型导弹以应对未来战争时,绝不能忽略应对金融战争的准备。

只有通过金融领域务实创新的“实战演习”,才能有效化危见机、转危为安,科学发展中国金融的产品、法规、技术、交易、机构、监管体系,打造出一大批成梯次配置的“金融战舰”和“金融航母”,为实体经济的转型升级保驾护航。

作者 彭弘 来源 期货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