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资本的海外战略
2014-07-06 10:171154
和其他先行工业化的国家一样,当中国变成世界工厂以后,必然面临两个问题:第一,必须开拓海外市场,为大量的制成品寻找销路;第二,由于为全球制造产品,本土原材料供应必然不足,一定要到海外寻找稳定的原料来源。
中国企业“走出去”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如何走”的问题。过去我们和其他国家相互适应的国际经贸合作关系,已经无法适应今天中国的角色转换。能否成功构建新的合作模式,主要看中国自己。
中国企业“走出去”是必然选择
和其他先行工业化的国家一样,当中国变成世界工厂以后,必然面临两个问题:第一,必须开拓海外市场,为大量的制成品寻找销路;第二,由于为全球制造产品,本土原材料供应必然不足,一定要到海外寻找稳定的原料来源。
因此,中国企业“走出去”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如何走”的问题。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国际合作模式,基本立足点是 “两头在外,大进大出”。在此框架之下,中国的角色主要是跨国公司的生产基地。中国投入的生产要素,主要是土地,水电和人力,我们不关心原料从哪里来,产品卖往何处,中国与世界的经济关系是简单的贸易关系,在现行的国际经济贸易体系之下,运行良好。
随着中国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一方面,用国内资源生产的出口产品越来越多,一般贸易在出口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另一方面,国内市场也越来越大,资源消耗量迅速超过国内供应极限,能源和大宗商品不得不转向依赖国际市场,中国也因此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资源进口国。
大宗商品高度依赖国际市场,仅仅靠贸易合同来保障是远远不够的。国际大宗商品供应已经被大型跨国公司垄断,在需求强劲时,中国会完全丧失定价的话语权。前两年的铁矿石之争,充分暴露了中国的无力感。
既然无法靠贸易合同长期保障国际原料的稳定供应,中国就必须“走出去”,直接投资海外资源,将原料供应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至少也应该通过投资,参与到海外资源企业中,从而提高原料供应的保障程度。
投资海外面临政治风险
投资海外,毕竟不同于简单的国际贸易,着眼点都是几十年的投资周期。我们当然关注当地的政治风险,不可能不关心谁当总统,不可能不关心当地的投资保护政策。不能只谈“绝不干涉别国内政”,没有可行的措施和行动,将会把我们的投资完全暴露在风险之中。
英美发达国家在工业化时代,也曾面对与我们今天相同的问题。他们的解决之道是殖民主义。用坚船利炮作为后盾,牢牢控制海外资源国政府,从而确保对母国稳定的原料供应。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中国还能这样做吗?如果不能,中国必然面对这样一个悖论:不控制当地政府,投资没有保障;控制当地政府,又有新殖民主义之嫌。
中国该怎么办?过去处理国际经贸关系的那一套还行得通吗?
中国与世界的关系
和谐局面的形成,有内因也有外因。就内因而言,虽说整个国家一直在“摸着石头过河”,但在国际经济合作方面,却一直有一套稳定的达成高度共识的战略定位和制度安排。
在国际经贸合作方面,中国定位自己为低成本的生产基地,制度安排上积极承接发达国家的制造业转移。这一战略被形象概括为“大进大出,两头在外”。在国际金融投资方面,中国定位自己为资本短缺国,制度安排上尽一切可能吸引外资。
过去三十多年,中国与世界的经济关系可以高度概括为四个字,这就是“招商引资”。无论我们对内的经济政策如何调整,“招商引资”作为对外的基本国策,却从来没有动摇过。“招商引资”不仅有全民的高度共识,还有完善的制度安排。
在思想认识层面,经过“文革”,中国经济濒临崩溃,中国与世界发达国家的差距十分巨大。因此,打开国门,将外资引进来,成为全民共识。因此,谁能“招商引资”,谁就是英雄。“招商引资”站在了道德的高地之上。
既然有了高度共识,很容易便形成了完善的制度安排。法律层面上,为了保障外商投资,我们制定了《中外合资企业法》,《中国企业海外上市管理办法》等等,为了与国际接轨,我们制定了《公司法》《证券法》等等。企业的会计制度,也尽量与国际接轨。各地政府也制定了各具特色的“招商引资”奖励办法,“引资多少”成为官员提拔的重要考核指标之一。
与中国的共识和战略安排相对应,国际上也形成了关于中国的共识。国际上普遍认为中国具有低成本优势,有可以接受的外资保障制度,再加上中国本土市场潜力巨大,于是就形成了“中国热”。有了共识,自然便有行动。外资大量招募熟悉中国的人才(早期以港台华人为主,后期大量中国留学生加入),形成渗透中国的庞大网络。与之相对应,外资也在全球构建了一张完善的业务网络,就经贸而言,这张网络不仅为中国提供原料,也为中国分销制成品。就金融投资而言,这张网络是一张单向的喇叭状,将西方的资金汇拢,投入中国。
回头来看,中国的“招商引资”战略,与欧美在全球建立起来的国际经济秩序高度契合。中国与海外资本各得其所,相得益彰。稳定的外部秩序和良好的国际合作,为中国经济起飞,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中国的角色转变
中国和国际社会过去几十年形成的和谐局面已经无法维持,当我们由一个国际贸易大国变成国际投资大国时,整个地球都不适应了。
作为海外被投资国,对中国股东很不适应。他们不清楚中国股东的投资诉求,到底是财务目的,还是其他的政治战略目的?特别是面对国企时,更难厘清。他们不清楚派驻到当地的中国董事,能否正常履行董事责任?是否凡事都要向北京政府请示?中国公司对被投资国当地,将履行什么样的社会责任?企业的正常商务活动,会否因为政治原因受到中国政府管制?……
中国作为投资国,更不适应自己的身份变化。长期以来,我们一直是一个“招商引资”的国家,与“引进来”工作相比,大家都不适应“走出去”的工作。
就舆论而言,“引资”一直有很高的道德地位,但“把钱投到海外”,明显缺乏道德制高点。很多人会说,中国那么多地方需要钱,为什么要把钱投到海外?自己家里还管不住,到海外更不知钱会流到哪个贪官兜里?谁想把钱投到海外,肯定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安排。
与之对应,由于“正当性”没有形成共识,海外投资自然就没有相应的制度安排。海外投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占有资源的战略目的还是单纯的财务目的?海外投资是以利润最大化为标准?还是要兼顾当地的社会发展?评价海外投资的标准应该是什么?“引资”是越多越好,那对外投资呢?亏了钱怎么办?衡量盈亏的期限应该多长?应该投到哪些国家?是回报低但稳定的欧美还是不稳定但回报高的发展中国家?应该投实业,还是把钱投给华尔街用钱赚钱?应该投在家门口,还是远赴非洲拉美?……
我们自己没有明确的共识和清晰的制度安排,因此无法清楚地向世界阐明自己的国家定位,难怪海外会对中国投资有那么多诘难和干扰。
“走出去”的战略目标和制度安排
中国就像一个已经发育的年轻人,虽说体格已经像大人,但还没有成年人的成熟和练达。要想做一个成熟负责任的大国,我们必须根据国家身份的转换,重新考量中国与世界的关系。
根据多年海外投资体会,笔者认为:
在思想认识层面:
1)必须在国家战略层面形成共识,即今天的海外投资与当年的“招商引资”一样重要。
2)同时要明确:中国的海外投资,在追求经济回报的同时,一定要推动当地的社会经济文化发展,让当地社会实实在在地从中国投资中收益,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还应积极推广中国的经济发展经验,强化中国的软实力,从而壮大当地亲华势力,最终在当地形成强大的政治影响力。
3)要重新定义“邻国”。今天定义“邻国”,不能只考虑空间距离,还应该重点考虑经济上与中国的相关性。例如,非洲过去是遥远的,但今天,中国的许多重要资源,都要依赖非洲供应,中国与非洲已紧紧绑在一起。非洲局势变化对中国的影响,可能远超过一些传统近邻的影响。
在制度安排方面:
1)把海外财务投资和实业投资分开管理。财务投资单纯以追求经济回报为目标,但实业投资一定要兼顾多重目标,既要考虑中国的经济利益,又要推动所在国的社会经济发展。
2)在实业投资领域,把长期国家资源战略投资和追求短期实业投资回报的项目分开管理,分开评价。有些海外资源,对国家长期资源安全,有着重大战略意义,肯定不应该用一般中短期实业投资标准来衡量。
3)应建立多层次的海外投资体系。目前中国的海外投资主体,主要是大型国企。海外国际投资主体,一直以来以私人资本为主。国企强烈的中国政府色彩,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所在国的接受程度,谁也不想别国政府直接在自己的地盘上运营。因此,国家必须开拓和扶植多种所有制企业,在各个层次开展海外投资。
4)外交系统应积极配合中国的海外投资战略,甄选一些实际参与中国市县区域经济发展的干部,派驻非洲、拉美、中亚等地领事馆,作为当地政府的财经顾问,向其推广中国的经济发展经验,并广交朋友。
总而言之,中国企业“走出去”,既是现实所迫,也是战略需要。“走出去”刚迈出一小步,已经同时在国内和国外引起极大的争议。不尽快凝聚共识,形成清晰的制度安排,中国企业“走出去”将变得更加步履蹒跚,“走出去”失败,反过来将会拖住中国经济发展的后腿。
来源: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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