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ESSEC商学院亚太分校金融学副教授李隽业博士接受新华网记者专访

　　新华网新加坡10月15日电(记者 郭鸽)随着中国经济进一步深入改革的开展，人民币国际化的发展趋势和发展前景最近在国际上得到了广泛的关注。新华网记者近日采访了法国ESSEC商学院亚太分校金融学副教授李隽业博士，就人民币国际化所需的条件、内外驱动力、人民币国际化与上海自贸区对新加坡的影响等热点问题进行了交流。

　　记者：首先，想请您作为专家解释人民币国际化的宏观背景。

　　李隽业：这实际上是中国政府“走出去”政策的延伸。人民币成为在国际上被认可的货币，需要三个条件。通常大多数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国际对外贸易可以用人民币结算。而要看人民币是否真正国际化，还有两个条件：一个是国际上是否存在一个人民币的金融市场。在这个金融市场上，所有金融产品是以人民币计价，交易以人民币支付。目前我们在市场上找得到以人民币计价的金融产品，比如人民币在香港有计价债券，在市场上任何人可以去买卖，但是总量和美元相比的话，市场是非常小的。只有像美元这样的金融市场存在时，才能说人民币实现了国际化。

　　另一个条件是，作为一个国家来说，人民币可以作为储备货币。现在的人民币是否有这个功能呢？我感觉它是逐渐地开始有了，比如现在东南亚的国家都已经逐渐开始把人民币作为外币储备，只是目前市场还很小。

　　总之，人民币是否国际化必须具备以上三大条件，或者说在市场上，我们看到人民币这三个方向发挥了越来越大的作用，那时就是真正实现了人民币国际化。正如我所提到的，尽管人民币国际化需要具备以上三个条件，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在对外贸易层面才谈论人民币。这实际上是与国家经济发展阶段有关。改革开放最大的变革还是产生在对外贸易层面，中国的金融市场改革相对缓慢很多。

　　记者：为什么中国现在开始着力提人民币国际化？它的内在和外在的驱动力分别是什么？

　　李隽业：2009年开始，官方真正开始采取人民币国际化的行动。这是由于我们国家的经济改革发展到了一个必须提国际化的阶段，人民币国际化就是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从对外贸易角度看，中国已经是最大的世界对外贸易进出口国家。由于现在对外贸易非常多，中国频繁地使用美元，导致美元需求非常大，可能出现美元短缺。此外，还存在另一个很大的风险。因为，美元是浮动汇率制，一旦有金融危机，它的价值变化就很大，这为中国的对外贸易引来不确定性风险。如果汇率的波动特别大，我们的成本就会大幅提高。这是我们考量的最主要的因素之一。如果我们能用人民币直接去买东西，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从内在驱动力来说，因为中国经济中对外贸易的规模与需求量越来越大，需要稳定货币去支持大规模贸易。那么采用人民币最可靠，不用去考虑其它货币的变动。从外在因素来说，自2008金融危机以来，美元汇率的波动非常大。美国政府也采用量化宽松政策，变相地贬值美元，对于中国来说，出口成本就会越来越大。这是最主要的外在因素。另外一点，从中国政府的政策考量来看，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可以成为市场改革的助推力，能够加快和深化资本市场的改革。

　　记者：在新加坡设立人民币结算中心会给新中企业带来什么样的机遇？

　　李隽业：随着人民币国际化推进，会需要越来越多的海外结算中心。在中国的对外贸易中，与东南亚的贸易往来是最大的一块，超过了4000万亿美元，占总贸易额的10%以上。而新加坡作为东南亚地区的金融中心，许多企业都在这儿设立了财务中心和营运中心。因为要进行人民币业务，就必须需要财务中心，对于企业来说，新加坡就好像是东南亚的代理，直接与中国进行交易。作为世界上信用评级最高的国家之一，新加坡是世界上第四大外汇交易中心，设立人民币结算中心这对新加坡来说正是深化了其金融中心的地位。再者，从文化角度来说，新加坡是一个华人社会。华人企业与中国企业在交往时，双方更容易产生心理上的认同感。这些条件都将更一步加强新中企业的交流。对新加坡来说，它会从中获得很大的利益。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新加坡基本没有受到太大冲击，这几年的经济都很稳定，这与其与中国大陆的经济紧密联系直接相关。

　　而目前存在的问题是，由于70%的人民币业务都在香港处理，新加坡离香港这么近，又不像伦敦那样与香港的开市时间刚好存在时差。那么，新加坡怎么与香港竞争有待考虑。不过就新加坡的外汇储备来说，其交易量比香港大，这是很大优势。而作为东盟国家之一，新加坡与东南亚国家良好的关系又是另一个优势。所以我认为，在人民币国际化问题上，新加坡应该能有很多作为。

　　记者：上海自由贸易区刚刚成立，您认为这对新加坡来说会带来怎样的机遇和挑战？

　　李隽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人民币国际化的一步。中国的任何改革，都是一步一步来推进。由于一个真正的金融中心的成长发展需要很长时间，往往至少需要50年。对中国来说，目前在人民币国际化业务中，主要依托还是香港。因为香港由于其特殊的历史经历，在回归之前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金融中心。但是香港是一个特区，和大陆城市还是存在差别。那么下一步怎么做呢？根据以往的经验肯定是要搞一个试点，现在上海就是这么个实验区。人民币在这里面是可以自由兑换的，政府不可以干预，不像在大陆其它地方，你一定要到指定区域进限制额度内的兑换。

　　总的来说，建立上海自由贸易区这一步对香港和新加坡来说肯定有所顾虑，如果中国政府把与人民币业务相关的职能都转移到自由贸易区去后，自己的位置会不会下降。但是，就刚才提到人民币国际化的三个条件来说，建立自由贸易区，可能是在对外贸易这一点上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对香港和新加坡产生冲击。但是从金融产品和金融市场的角度来看，短期内不可能影响很大。毕竟金融产品的交易仍然需要当地的银行和金融机构配合。从这一角度来说，香港和新加坡能在人民币国际化的另外两个方面做很多事情。一个资本市场看它发达不发达，要看它市场是不是多元化。人民币国际化与否，就要看它是不是有多元化产品。

　　上海自由贸易区才开始，要成长和成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香港和新加坡这两地要思考，日后在人民币业务上还有哪些方面可以扩大。在美国已经有人民币外汇的一些金融产品，成为人民币结算后的新加坡也可以考虑这些方面的创新。就整个世界经济来看，以人民币为对外结算货币，在全球交易中才占到2.2%左右，而美元则占到将近90%(因为任何交易都涉及到两种货币，这里的数据以总数为200%计算)，人民币离真正的国际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中国总人口众多，各种经济问题相当复杂，不像一个小国家管理起来比较容易。目前人民币国际化的真正进展还不是很大，再往下推进推动人民币改革，汇率改革，进一步完善还需要很长时间。

　　记者：人民币国际化会给中国国内的金融市场带来怎样的影响？

　　李隽业：整个对外贸易，汇率变动是宏观经济的问题，对就业、通货膨胀等问题，所有宏观政策都和利率改革相关。人民币国际化怎么做？进一步金融市场改革怎么做？这里有两个路子。

　　其一，进行内部改革，渐渐把汇率市场放开。比如逐渐引入不同的证券，让市场越来越大。不过从内部改革的障碍在于有很多既得利益的集团相互影响。

　　其二，引入外部力量，简单地说就是用外部力量把僵硬的壳砸碎。我们推人民币国际化反过来对中国金融市场改革起到推动作用。用人民币结算，你的汇率浮动要反映市场的信息。为了让人民币成为国际市场的结算货币，那么政府的相关部门必须要采取措施，进一步改革汇率形成机制，进一步反映市场信息。人民币要在市场里引入很多以人民币结算的金融产品，必然会倒逼你的利率机制改革，政府不可能进一步控制利率。如果你的汇率不能反映市场的波动讯息，那你的金融产品就很难形成。为了让人民币产品自由流动，交易量进一步扩大，政府必须在利率改革上进一步深化。所以说人民币国际化，肯定会对中国金融市场的改革有很大的帮助作用。

　　在国内金融市场上，很多政策和规则都不完善。汇率一放开，势必有大量游资流入中国，可能造成通货膨胀，引起就业问题。有利有弊，具体要看你怎么去一步一步完善制度，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上海自由贸易区成立其实是一个试点，先小范围把手放开，拿到经验，然后逐渐扩大。所以我觉得，人民币国际化，对中国的金融市场改革，对流动性、自由性进一步加强，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记者：那么相比其它国家，中国的金融市场又有哪些独特之处？

　　中国的金融市场和经济体制，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非常的不一样。中国不依赖美国的一套体制，中国有自己独特的传统、体制和社会文化，培育自己的金融市场相对更容易一些。这些都会反映到经济运行、金融改革中去。国外的金融市场，金融危机在频繁地发生，这可能也是导致中国金融市场改革缓慢的因素之一。

　　世界历史上成为第二大经济体，货币却不是国际货币的，目前只有中国是这样。所以中国经济发展还是不平衡，它现在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需要完善的地方很多。为什么中国政府把金融市场作为最后改革的一个领域，可能也是考量到这些方面。总之，人民币国际化的大趋势不可避免，它的汇率市场、金融体制改革需要不断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