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茵妮

　　新大副校长许茵妮：人民币国际化至少需要三个条件

　　新华网新加坡频道10月11日电(记者 郭鸽 符传威 实习记者 左昊畅) 近日，新华网新加坡频道的记者专访了新加坡管理大学副校长许茵妮，就人民币国际化以及新加坡作为人民币重要的海外清算中心，其未来的发展规划等问题作了广泛和深入的交流。

　　记者：首先请您就人民币国际化这个话题，与我们分享一下您的看法。

　　许茵妮：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话题，中国正在全球市场上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我想祝贺中国找到了一步一步推进金融市场改革的方法，并有了上海自由贸易区这样的实验蓝本。一方面，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新的金融体系能够在一夜之间调整。就像中国过去的领导人邓小平所说的那样，“摸着石头过河“。另一方面，相比上海自由贸易区的可控性，全球金融市场则难以控制，所有人都有可能进去进行扰乱市场的活动。所以我很高兴看到上海自由贸易区的成立，它能为区域内金融市场提供实验的田地。

　　记者：为什么对于中国来说人民币国际化非常重要？中国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原因有哪些？

　　许茵妮：我认为中国加速人民币国际化过程的实际行动是在雷曼危机之后，中国从雷曼兄弟的教训中汲取了经验。所以2008年起始于美国的全球金融危机，换一个角度来说对中国是一个好的开始。它让中国找到了一个新的视角，随后开始意识到即使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如果中国的金融市场和货币没有国际化，就仍然无法有效地参与全球经济竞争。所以在我看来，中国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早已逐步开展。

　　一旦你开始与一个国家做贸易，但它的货币不能自由流动就会为贸易带来很大的成本。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与生产大国中国有贸易往来，实际上这些贸易活动也已经为人民币国际化提前做了准备。早在2009年，就有许多公司开始用人民币开业务发票。在海外，即使商家接受了人民币付款，他们也不必将其拿回中国，只需要在他们自己的国家找到能够存放人民币的银行，然后将其作为存款或者其它类金融资产。所以，海外人民币业务早已有了生机。即使中国不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人民币的国际货币角色也已然存在。

　　另外，人民币的海外业务推动方还包括在中国投资的人士，他们现在想将海外人民币带进中国去投资他们在中国的资产。所以如果有人在中国大陆之外拥有人民币存款，比如存放在香港或新加坡的中国银行，这么一来，中国银行已经有了短期性的人民币金融产品，还拥有了一群在中国之外拥有人民币并且有意愿进行长期债券活动的客户。所以，从实质上来说，海外人民币市场已经在中国大陆之外成长起来，不论中国是否进行人民币国际化改革，它仍然因海外私人人民币业务的存在而存在，随着业务的需求增长而发展。

　　记者：人民币进一步国际化，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许茵妮：如果我们回头看中国大陆的经济发展，我们也许会产生疑问，为什么过去中国不让人民币业务进一步国际化。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人民币国际化，中国需要做什么？中国急需让它的汇率更加有弹性。这里我并不是指自由浮动，因为中国并没有做好让汇率自由浮动的准备。但是中国完全可以尝试可调控的浮动汇率。如今，上海自由贸易区就是在做这种试验。它允许在自由贸易区内用人民币进行交易时，采用更加有弹性的汇率，而不是由中国人民银行统一规定。这种情况下，人民币就可能有两种汇率，一个是中国人民银行定下的，一个是由自由贸易区定下的更有弹性的汇率。

　　但是中国也意识到仅仅有一个自由贸易区和更有弹性的汇率是不够的。同时，国内的金融银行也应当变得更加开放，而这个过程需要假以时日。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是一个非常开明的领导者，从2009年3月开始，他已经开始撰写文章称国际货币体系仅仅依赖美元和欧元是不完善的，人民币应当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但是如果你自己国内的金融体系没有秩序，你的人民币就无法扮演好国际的重要角色。中国的银行体系需要更好、更强有力的监管，支持银行的资本也应当增加。我认为中国在这个方向上已经开始行动，发展它的国内市场，改善它的银行体系和相关监管，建立更好的国内金融监督机制，保证影子银行不再影响正规银行体系的运行。

　　总之，要实现人民币国际化必须要具备至少三个条件：有弹性的汇率，更强的国内金融体系和开放资本项目。开放资本项目是指不再进行资本控制，这是需要花更长时间的最后一步。中国目前颁布的政策非常好。而且现在已经有了自由贸易区，就可以用弹性汇率一点点进行尝试。周小川的决策非常正确，在11月即将到来的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他应该会宣布一些金融市场管制政策，并且有可能挑选一些能够自由在资本市场流动的资产项目。现在无论是在政府的行动方面，还是人民币跨国角色扮演方面，我们都看到了非常积极的信号。

　　记者：您认为在上海建立自由贸易区后，作为境外人民币业务处理量排行第二的新加坡，会面临哪些挑战？

　　许茵妮：我认为对新加坡来说，一旦蛋糕变大了，每个人都将获利。那么我们就不再是输赢的心态去看问题。如果我们有了一个自由贸易区，而人民币的作用对于贸易和直接投资都变得越来越重要，那么中新两国政府之间的贸易往来就有了更多的交换方式，那么总体来说人民币流动性对每个人来说都在加强。当蛋糕变大时，所有人都在分享这个更大的市场的利益。

　　对我来说，我并不担心这个问题。新加坡是世界第三大外汇交易中心，80%的货币流动是源于银行间的买卖，企业间的市场买卖仅占20%。如果人民币将发挥更大作用，这就意味着它将帮助我们内部银行间的市场变得更大，当然它也让企业在整个外汇市场份额中更具有发言权。我们目前对此持积极态度，如果中国发展，那么它将同样给亚洲以及东盟国家带来同样积极的影响。

　　记者： 与其它海外人民币清算中心相比，新加坡扮演了哪些不同的角色？

　　许茵妮：因为新加坡面积小，没有很大的国内市场，所以我们致力于成为一个更大的中心，而其它的许多海外人民币清算中心则专注于更大的国内市场。新加坡现在是东南亚的中心，而香港是进入中国广大的国内市场的大门。香港为中国国内的市场需求提供服务，而新加坡则扮演东南亚地区的货物转运中心的角色。

　　我们卖给东盟国家和全球市场的实际上是我们从香港买来的东西。所以，人民币交易越多，我们作为中心就增长越快。尽管现在新加坡、香港、伦敦、悉尼都是人民币清算中心，但在我看来总体是互补型。我们扮演着东南亚金融中心的角色。而由于澳大利亚有充足的自然资源，中国与悉尼的关系则是资源补充型，悉尼更加地受国内需求驱动。伦敦则是欧洲的金融中心。

　　所以海外人民币清算中心越多，产生的协同作用就会让整个蛋糕变得越大，相应地在买进卖出的过程中，更多的贸易伙伴和公司就能够更加顺畅地使用人民币来替代美元和欧元进行贸易交换活动。

　　记者：对于新加坡和中国企业来说，人民币国际化给它们提供的具体机会有哪些？

　　许茵妮：新加坡有不少银行已经在中国有了代表处，比如说大华银行。华侨银行最近也在中国上海斥资10亿元购置了总部大楼。对新加坡来说，许多公司都是由祖籍在中国的海外华人所有。我们因此见到一大波总部在新加坡的企业同样在中国有业务。新加坡可以说是去中国的投资者中最活跃的之一。这种趋势是不可比避免的，几乎每一个我知道的公司都有一个中国战略。所以人民币国际化对于我们总部在新加坡，但在中国有分部的企业进行公司内部贷款是非常有利的。

　　记者： 那么新加坡作为人民币清算中心，您对它的未来发展有何期待？

　　许茵妮：新加坡有自己的发展战略，对每个国家都很友好，未来我们不会仅仅满足于做金融中心，我们要逐渐成长为多支柱模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有多样化商品交易的原因，我们没有石油，却有世界上最多的石油加工中心。我们同时具有港口、航空技术和服务业的优势。人们所谈论的金融中心实际上只是我们提供的一项业务。总之，对于新加坡来说，75%的GDP贡献由具有服务导向的部门提供，包括贸易、金融服务，法律和信息专业领域的服务以及智力服务。

　　新加坡的角色将会一直在这些方面转换，而银行业仅仅是我们的一条线，所以我们并不单纯依赖作为海外金融中心的角色。我们更希望成为一个“基础设施建设型”金融中心。所以我们希望未来新加坡进行的不仅仅是海外人民币的存款业务，还能够增强人民币的融资业务来帮助中国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修路、建机场、开发郊区，建设二线城市等等。所以我们要进行的贸易融资是短期的，而基础设施建设融资才是长期目标。当你有了长期的基础设施建设，你就需要发行长期的基础设施建设债券，从而为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筹措资金。

　　记者：最后，您对人民币国际化的趋势有哪些展望？

　　许茵妮：我认为通向人民币国际化的道路还非常的长，一路上还会有很多风险和挑战。但是中国人要一路坚持到底。因为最终的结果对于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非常重要。有时候你需要懂得如何在短期内付出一些东西来换取长期的收益。新加坡也走过这么一个过程，我们主动迎接子弹，因为我们知道疼痛过后幸福和快乐将来到。我相信只要中国坚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不会仅仅是世界第二大经济发展大国，而是至少成为第二大最具影响力的经济体，甚至是第一大。规模并不是最重要，关键的是你在全球市场上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和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