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款叫做“融信达”的融资产品，正让上海市分行颇为困扰。

　　8月上旬的一个星期五，上海分行国际结算部负责人张欣园赶赴北京，就分行融信达业务风险暴露情况，向总行相关部门汇报。

　　根据中行内部数据，截至7月20日，上海分行国内、出口融信达业务项下授信余额合计35.15亿元，其中：不良贷款余额3818.55万元，不良率1.09％；关注类贷款19165.88万元，占比5.45％；逾期融信达（已过宽限期）余额21957万元，占比6.25％；已进入宽限期的融信达余额12477万元，占比3.55％。

　　这意味着，不算关注类规模，融信达产品在上海分行到期未能正常归还的比例已接近10％，算上关注类贷款，风险暴露的比例超常。在上海分行公司部总体不良率低于1％的情况下，这项总体授信规模不足50亿的融资产品，出现了较高的贷款风险暴露。

　　本报记者调查发现，融信达产品除了陷入上海某些产业的资金链危机外，产品设计方面也有部分缺陷。一受访中行人士认为，去年以来上海分行实行全新的考核办法，部分员工为完成指标，业务操作较为激进，导致风险隐患的可能性也较大。

　　据了解，年初中行上海分行的利润指标是比去年增长30％，而根据8月23日中行发布的2012年中报，中行上半年的净利润增长为7.58％。 8月31日，记者联系中行上海分行办公室，其告知国际结算部将会有回复。截至发稿，尚未得到相关回复。

　　分行下达风险提示

　　融信达业务，是中行和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下称“中信保”）等保险公司合作的一项贷款类产品，卖方企业向中行认可的保险公司投保信用保险的贸易，中行凭卖方提供的商业单据、投保信用保险的有关凭证、赔款转让协议等，向卖方提供资金融通。 该产品由中行总行国际结算部于几年前设计，2008年正式推向市场，今年才在上海等地出现较高的风险暴露。前述中行人士认为，受经济放缓影响，一些行业的资金链出现危机，进而波及了上海银行业针对这些行业的授信，首先给融信达产品带来了巨大的风险。

　　截至7月20日，钢贸企业在上海分行融信达授信余额为6.9亿元，占比接近20％。 部分该行业中大型企业还会涉足贷款的担保环节。据了解，上海有80多家担保公司，其中有30多家，即将近40％由上述行业企业参股或控股，这些担保公司可为其母公司提供融资担保。

　　“特别是这个圈子的互保联保做法比较多，贷款有时不仅是资金周转，而是投入到了高利贷或者房地产投资，更加剧了行业的风险集聚。”上海一家中小银行的公司部负责人介绍，该行业的不少企业自己投资的担保公司为自己的融资担保，更加剧了风险聚集。 而在中行，这个行业的贷款不仅在融信达产品有，在个金、中小企业和等条线都有授信。 为了提示该行业的贷款风险，据了解，上海分行已在8月份给分支机构下发了针对这一行业的风险提示，多种举措控制该行业的风险，主要包括总量控制、有保有压、加强担保、加强贷后等措施。

　　具体而言，针对个金、银行卡、中小企业条线的授信，执行余额和占比双重的总量控制，公司条线的贷款余额则需要按照相关规定择优支持。 另外一些专业担保公司担保项下和融信达项下的相关贷款也已实行控制新增的做法，存量的业务则需要争取增加保证金、降低融资比例，加强贷后管理等。 值得注意的是，对一些分支机构也有激励约束，如果部分分支行前期发生了逾期或者重大风险暴露，该业务单位的钢贸授信也可能会被叫停。

　　产品设计缺陷

　　如果说上述资金链危机给所有条线的融资产品都会带来风险，而不仅是融信达产品的话，通过对中行上海分行融信达产品其余80％授信比例的分析，该产品设计本身的缺陷也开始逐渐暴露。 除了前述20％的行业外，批发、贸易都是上海分行融信达授信的主要行业，且以内贸为主，出口较少。

　　按照合作公司保险理赔的相关规定，融信达信用保险覆盖的是买方破产和恶意拖欠风险，借款人自身的履约风险则需要银行来承担，一旦因借款人合同项下不能正常履约或产生信用风险，保险公司不承担赔付责任。 不过，据中行人士分析，上海分行发生的融信达业务重大风险事项中，除极个别客户因买方违约导致出现还款风险外，大多数的风险事项其实来自卖方违约，而这恰是保险公司理赔范围之外的。 “一些客户经理认为有保险公司保障，风险较低，疏于和客户保持沟通，贷后管理不够。”该中行人士认为。

　　而在中行内部，据了解融信达初期是被列为低风险业务，无须经过分行风险管理部“三位一体审批”流程，分支行直接就可以开展授信审查。这导致了不少风险隐患。

　　据了解，在该行一笔融信达风险案例中，买卖双方恶意串通修改回款账户，将出口收入转至其他银行入账，这导致中行无法管控贷款企业的资金流向，无法按时收回贷款。而按照保险赔偿条款，买方没有违约，卖方贷款企业也没有破产，不属于赔偿范围，只得银行自己买单。 一位受访的中行人士认为，这说明融信达产品当初在设计时，资金回流是否能做到封闭管理，可能存在预估不足。

　　据了解，融信达业务虽要求回款资金账户为中行保理保证金账户。但实际业务中，多数客户回款资金仍通过基本户或一般户再划至保证金账户。如果企业资金链紧张引发道德风险，像前述案例那样，企业就很容易另行操作回流途径，挪用和中行约定的汇款。

　　另外，一位中行人士透露，由于产品的授信权限较低，融信达产品的政策制度执行空间较大，很多准入条款仅表述为“原则上”的，执行起来弹性很大，基层机构很容易发生放松授信审核贸然受理业务的现象。 不过，融信达目前出现的风险暴露已经引起了上海分行的高度重视。

　　据了解，分行已经多次给业务单位下发风险提示，一些权限已经上收，在基层分支机构已经审批通过的情况下，中小企业部或者国际结算部按情况需要进行二次审查，或者直接到分行风险管理部审批。

　　对客户经理也进行了多轮培训，让其认识产品可能存在的风险，另外对于已经逾期的贷款，也需要每日排查。 对于融信达产品的总量控制也随之展开。据了解，目前全分行对于融信达设置的余额指标是不超过30亿元，并且对部分分支行的融信达占总体贸易融资授信的比重也需要控制，并且实行逐月控制。

　　管理“新政”

　　中行人士称，融信达产品目前并非只在上海市场推出，总行几年前就开始在全国推广，但上海融信达自去年以来暴露出来的高风险，在全国也较为罕见，以至于引起了总行的重视。

　　该人士也在反思，一项推出已经好几年的融资产品，为何只在上海地区突然遭遇风暴，他个人的分析认为，除了经济大环境的原因外，上海分行目前的激进考核办法，也使分行的业务操作有些急于求成，轻视了部分风险。

　　据了解，上海分行今年提出“百年中行、百亿利润”的口号，分行管理层希望在去年利润指标的基础上，实现30％的增速，达到100亿元。 “银监局领导当时来中行开会，听到这个增速时，也提出过异议，认为上海GDP的增速是个位数，30％的速度可能会不合理。”一位中行人士透露，年中开始，这个指标已经有一些调降，目前的指标是90亿元，但仍显偏高。

　　在利润指标的压力下，各个条线在存款、贷款、中间业务等考核上都面临较大的压力，拿融信达产品所在的贸易融资条线来讲，年初分行的指示是做大人民币的贸易融资规模，这促使分支行可能为了业务、指标，一时忽略了风险。

　　中行的一份内部分析载，国内贸易相关单据对银行判断贸易背景真实性的支持程度低于国际贸易，对国内融信达业务贸易背景真实性的审核难度相对较大。特别是一些异地、新增客户，由于对客户自身信用状况无法全面了解，业务单位审查贸易背景真实性手段单一，仅凭贸易合同、单据等表面真实性判断，较难核实贸易背景是否真实。

　　这就需要银行加强贷前审批和贷后管理，审核单据和贸易的真实性。但实际操作中，中行人士透露，为了完成任务，出现了不少先贷款后补齐单据、贷后管理空白的情况，有一些融信达客户直到破产了，银行才发现贷款无法收回，之前没有及时排查风险。

　　至于为何有如此激进的业务指标和做法，受访中行人士介绍，中行近几年在上海的存贷市场，份额有所回落，因而分行管理层可能也面临夺回份额的较大压力。 根据本报掌握权威数据，2010年中行在上海五大行的存贷竞争中，处于落后状态，当年中行的存款新增，在2009年新增超过900亿的基础上，出现了超过30亿的余额负增长，绝对新增比前一年出现千亿规模的下滑。

　　2011年上半年，中行在筹建上海人民币交易业务总部（俗称二总部）的过程中，更换了上海分行的行长，原行长董唯俭赴二总部任副总经理，新行长潘岳汉之前任苏州分行行长。

　　据了解，潘岳汉上任后，在上海分行实行了一项“全员起立”的新考核措施，较为正式的说法是要按照职位能上能下、人员能进能出、收入能高能低、培育与使用相结合的市场化人力资源管理体制和有效的激励约束机制，提升分行基层经营管理队伍的整体素质与综合能力。

　　具体而言，在论资排辈比较普遍的国企中行，上海分行管理层希望通过鼓励充分竞争的市场化方式，副处级别以上管理干部都需要重新考核、重新上岗。 但改革推进过程中，不免会受到一些质疑。据了解，这场“全员起立”的考核中，有十来位副处长级别的中层调离，考核还将覆盖到科级干部，导致上海分行上下呈现一种内紧外松的状态，考核指标复杂。

　　不过，也有受访人士认为，由于局部经济特征不同，部分产品在局部风险较高，但全国的不良率可控，问题就不是很大。

　　有中行人士认为，商业银行本来每年就有轮岗制度，比如5年一轮换，每年的调动比例就会有20％，部分传言“员工地震”的说法有些夸张，“潘行长的管理还是很超前的，眼光看得比较远，过几年或许会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