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高级商务专员张培生怎么也没想到，欧方的动作会这么快。

4月27日，欧盟委员会发布立案公告，决定对原产于中国的自行车和其他非机动脚踏车产品（包括货运三轮脚踏车，但不包括独轮车）发起反补贴调查。起诉方称，中国自行车企业获得了所得税减免、贷款优惠、利息补贴、拨款、经济开发区项目等各种形式的政府补贴。欧方的调查将决定涉案产品是否获得政府补贴及是否对欧盟相关产业造成损害。

据悉，中欧双方在此之前已经就补贴问题进行了磋商，但未能达成一致。彼时，中方已经预料到欧方将发起反补贴调查，但欧方的行动还是比张培生的预计提前了半个多月。

就在3月份，欧盟曾主动对中国自行车反倾销措施发起全面临时复审调查，这一度被业界视为中国自行车输欧“破冰”的积极信号。但没想到“旧愁”未解，“新愁”又来。在张培生看来，这是欧方为防止反倾销措施翻盘而采取的“双保险”策略，意在将限制中国自行车进口进行到底。

刚刚从第111届广交会和上海国际自行车展归来的上海凤凰进出口有限公司总经理俞跃峰已经疲于为这些事情烦心。在欧盟对其自行车产业长达19年的贸易保护过程中，凤凰已经彻底放弃了欧洲市场。但令人欣慰的是，与去年同期相比，凤凰在非欧市场的自行车订单量却逐渐增加。

同凤凰一样，诸多中国自行车生产商也早已疲于应对欧盟的反倾销大棒，对欧盟近期祭出反补贴调查的大旗亦不甚积极。据机电商会透露，截至记者发稿前，仍没有中国企业明确表达应诉意愿。

这种因屡战屡败导致的行业态度消极引起了业内专家的担心。自行车案代理律师、时代九和律师事务所律师江家喜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反补贴调查的应诉还需企业积极配合。如果在中国企业不主动提交材料的情况下，欧方很可能根据自己收集的利己资料随意拟定惩罚性关税。届时，中国自行车产业将会任人宰割。

补贴不存在产业无损害

针对欧盟委员会对中国输欧自行车发起的反补贴调查，商务部公平贸易局负责人4月28日曾发表谈话表示，在已实施反倾销措施长达19年的同时，欧盟再对同一产品发起反补贴调查，是典型的对贸易救济措施的滥用。该负责人称，欧方申请人对我国若干补贴项目的指控严重缺乏证据支持。

在欧盟委员会正式发布反补贴调查公告之前，欧方曾就补贴问题与中方进行过磋商。张培生表示，欧方的指证主要集中在中国自行车企业获得所谓的所得税减免、贷款优惠、利息补贴等优惠条件。但中方对这一指证表示质疑。“自行车产业在很多年前已经不作为政府鼓励和支持的行业发展了，甚至被列入不鼓励发展产品目录中，所以根本不像欧盟臆想的那样中国自行车产能如何膨胀了。”张培生说。

机电商会法律服务中心主任刘鹏旭受访时则强调，中方有证据证明中国自行车企业并未受到政府补贴，中国自行车业是一个自由发展的市场化产业。

而在张培生看来，中国自行车出口对欧盟同类产业造成损害一说更加立不住脚。据国外媒体报道，欧盟自行车协会表示，中国自行车在欧盟的市场份额已经远远高于3.3%。“但事实上，我们出口到欧盟自行车的整个市场占有率还不到3%，谈何产业损害呢？”张培生说。

商务部公平局上述负责人亦发表谈话称，目前中国对欧盟自行车出口量占欧盟市场的份额仅为2％~3％，不可能对欧自行车产业构成损害。

刘鹏旭表示，1993年以来，欧盟一直对中国自行车采取反倾销措施，因此，中国对欧盟出口的自行车数量、市场份额都在下降，而价格在提升。从经济数据上看，中国对欧盟自行车产业没有威胁。

来自中国自行车协会的统计数据显示，2011年我国累计出口自行车5572.2万辆，同比下降4.2%；出口金额为29亿美元，同比增长11.2%。其中，出口欧盟整车仅为94.5万辆，占出口自行车总量的比例约为1.7%。

事实上，在欧盟2011年进行日落复审调查时，张培生拿到的数据资料显示，欧盟的自行车产业在那个时期确实没有遭受损害，欧方因此也决定将原本5年的反倾销税延长期减为3年。

不过，出于部分成员国反对等政治因素考虑，在当年作出日落复审终裁时，欧盟依然将延长期改为5年。但面临各界反对过度保护的呼声以及环保政策的压力，欧委会紧接着启动了全面临时复审作为对中国的妥协。

 欧盟的双保险策略

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欧方再次发起全面复审的情况非常罕见，这也被业界视为中国自行车产业的“破冰”之机，也被俞跃峰看作一条在一向强硬的欧盟身上“裂开的口子”。“之前大家对欧盟的案子应诉意愿不高，一是因为欧盟向来对自己的产业过度保护，企业没有胜诉的信心；另外，企业打官司的成本很高。但这次临时复审是欧盟自己提出来的，所以我们觉得把握比较大。”俞跃峰说。

其他原本消极应对的企业也纷纷站了出来。张培生对本报表示，除了凤凰之外，目前已有包括喜德盛、金轮、龙之源、小行星等10家中国自行车制造巨头加入到集体抗辩中来，拟抱团冲破欧盟的封锁。

 江家喜对临时复审的结果很有信心。“一直以来，欧盟并没有给任何中国企业单独税率。所以只要有企业应诉，那么在特定时期内对欧有整车出口的中国企业就极有可能得到单独税率。”

虽然欧盟的这一妥协给中国企业传递了积极信号，但同时也引发了欧盟自行车生产商的警觉。江家喜认为，此次提起反补贴调查的申诉主体——欧盟自行车协会最不愿看到的一幕是：在欧盟产业损害论据有些站不住脚的情况下，中国企业在此次临时复审时再下一城，欧盟最终会削弱甚至终止反倾销制裁。“提起反补贴诉讼，除了可以弥补反倾销制裁可能遭受的损失外，欧盟业界可以借此发起新一轮的产业损害调查。”江家喜说。“这是欧方为防止反倾销措施翻盘而采取的双保险策略。”张培生总结说。

中欧都在赛跑

欧盟为何对中国自行车业如此不依不饶？

 欧盟对中国自行车反倾销措施由来已久。自1993年起，欧盟对中国自行车发起包括日落复审以及临时复审在内共7次调查：1993年欧盟开始征收30.6%的反倾销税；1997年经反规避调查，决定建立涉案产品排除系统，监控措施范围之外的自行车零部件；2005年经复审调查，将反倾销税率提高至48.5%；2011年经日落复审调查，继续维持已有反倾销措施。“自行车源自欧洲，一些国际大品牌都在欧洲，全球知名的自行车比赛都在欧洲举办，所以自行车已经被欧洲视为一种文化和精神了。他们急需保护这种文化，像中国保护自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张培生说。

事实上，美国此前也曾对中国输美自行车发起过贸易救济调查，但在俞跃峰看来，“与欧盟相比，美国比较讲究公正、公平性。而欧盟对自己的市场过于保护，他国产品很难进入”。

欧盟有失公正的裁决直接造成中国自行车企业的应诉积极性下降。在此次欧盟祭出反补贴调查时，企业犹豫、观望的心态严重。据机电商会透露，截至记者发稿前，仍没有中国企业明确表达应诉意愿。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有资格应诉此次反补贴调查的企业必须在特定时期对欧有整车出口。但欧洲市场19年来从未对中国自行车解禁，很多中国企业并没有向欧盟出口，这也意味着这些企业根本没有应诉的资格。“刚刚花了那么多钱去打反倾销的官司，现在又来反补贴调查了。我们对欧洲是没有整车出口的，所以还没有资格去申请。”俞跃峰说。

张培生透露，中方正在就这一问题与欧方协商。中方的立场是：鉴于欧盟长期对中国存在不合理高额关税，欧方应当允许所有之前有对欧出口业绩的中国企业都参加应诉，而不应当限制时段。

不过时间不等人，中欧双方都在赛跑。

机电商会发布的公告称，涉案企业应在立案公告发布之日起15天内（即5月11日之前）向欧委会备案登记，在立案公告发布之日起21天（即5月17日之前）内向欧委会提交抽样调查申请表。与此同时，据外国媒体报道，欧委会目前也正在鼓励欧洲企业提供更多的中国自行车存在补贴的证据。

由于目前尚未有企业明确表示应诉，江家喜很着急。“现在存在一个误区，就是反补贴调查的应诉主体应该是政府。但其实应诉是离不开企业的，因为反补贴税最后还是要裁到企业头上的。就算政府站出来，如果企业不应诉，欧盟也会在网上寻找利己的资料，然后任意拟一个反补贴税率”。

这是张培生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经历自行车业被反补贴调查，此前没有任何参考和借鉴。但他很清楚，如果企业不积极应诉，中国自行车业将被任人宰割。“欧盟如果铁了心要对你进行制裁，会想尽办法刁难，甚至会指责我国自行车上下游产业链存在补贴，那就难办了。因此，积极应诉、澄清自己才是唯一出路。政府层面的沟通固然重要，但没了企业的参与，政府根本没法应诉。”张培生说。

企业为何选择沉默？

百年自行车品牌上海凤凰早就不做欧盟市场了。“因为欧洲市场进不去。”上海凤凰进出口有限公司总经理俞跃峰对本报记者表示。

 欧盟从1993年起就一直对中国产自行车征收反倾销关税。至今，欧盟对我国自行车发起包括日落复审以及临时复审在内共7次调查，并将反倾销税从30.6%提高至48.5%。近期，欧盟再对同一产品发起反补贴调查。“欧盟长期的制裁已令我国企业对欧盟案件的公正性产生了怀疑，同时也动摇了应诉欧盟案件的信心。”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相关负责人对本报记者表示。

 很多企业都疲于应对欧盟的贸易救济调查，即使在去年欧盟主动提出临时复审时，很多企业也悲观地认为，那次复审又是欧委会的“走过场”，结果还是一样。甚至有企业对本报记者反映，即使打赢了官司，也并非一家企业得利，而是大家都得利。

面对高额惩罚性关税，很多国家都会选择“绕道出口”，即通过将产品转移到第三国进行装配，从而改变其产品的原产地，以规避反倾销税。

但凤凰及其他中国自行车企业并不敢铤而走险。“这其中的风险很大。首先你要找一个合作伙伴，但你不能保证他不会给你作假。难道他真的会帮你把车子重新安装一遍吗？其实很多情况下只是换张单、标签贴一下就可以了。你的业绩做不大则已，一旦做大，欧盟一定会进行反规避调查。”俞跃峰表示。

俞跃峰最终选择积极配合欧盟的临时复审，后来又有很多企业渐渐参与进来。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高级商务专员张培生对本报记者表示，应诉的企业都是国内自行车行业的领头者，虽然它们不对欧销售，但都很有责任感。

不过，面对此次欧盟发起的反补贴调查，中国自行车企业又陷入了集体观望。“刚刚花了那么多钱去打反倾销的官司，现在又来反补贴调查了。”俞跃峰说，“一个官司输了，通常会产生连锁反应，很可能一输俱输。这个案例被裁成立了，其他国家也会效仿，企业谁愿意去一次次应诉啊！”

除了疲于应付欧盟的长期制裁，俞跃峰也抱怨说，应诉成本高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时代九和律师事务所律师江家喜对本报记者透露，因为成本原因，中国企业曾经丧失了一个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去年，欧盟对此案进行日落复审调查之时，欧盟企业准备的关于生产率、员工状况、产能的资料显示，中国涉案产品并没有存在产业损害的问题，这也导致欧盟一度作出将反倾销措施延长期从5年降至3年的决定。“本来中国企业可以乘胜追击，到欧洲法院提起诉讼，但当时中国企业并没有这么做，主要是考虑到应诉成本问题。”江家喜说。

俞跃峰提出建议：品牌企业在国际上受到侵害而不得不去打官司，国家是不是可以支持？“对于像轮胎特保案这样关于整个行业的要案、大案，国家出钱成立一个专门由专业律师团队组成的法律援助机构，统一帮助企业去打官司，这对企业和国家都有利。”俞跃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