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财经》编委、中国银行副行长

　　王永利

　　在今年4月的金砖领导人会议上,中国提出应该建设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支持全球经济发展,增加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国际货币金融体系中的发言权和代表性。这一提法有深刻的国际背景,即2008年底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造成世界经济严重衰退,美元、欧元等主要货币汇率剧烈动荡,大宗商品价格急剧上涨,引起全球对国际货币体系问题高度关注。

　　在这一过程中,中国经济在主要经济体中率先止跌回升,财政金融保持稳定,对抑制全球经济衰退并促进全球经济复苏发挥了重要作用,国际影响力显著增强。相应地,人民币国际化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中国政府也采取措施积极加以推动。

　　但是必须看到,一国货币要成为国际计价、清算和储备货币,特别是要取代现有货币成为最主要的国际储备货币,是需要很多条件、非常复杂和艰难的,而且即使成为主要储备货币,也不是只有好处没有难处的,对此必须有清醒的认识。

　　保证海外人民币规模

　　人民币国际化,就是要使人民币成为重要的国际贸易和投资的计价货币、结算或清算货币以及外汇储备货币。这其中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人民币走出去的问题,要保证海外拥有的人民币达到一定的规模。

　　一国货币走出去的途径主要包括:(1)进口支付;(2)对外投资;(3)对外援助,包括政府优惠贷款;(4)对外借出,包括中央银行对外的货币互换;(5)个人带出;(6)开放境内证券市场,允许境外机构在我国筹集人民币资金等。

　　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发展,就需要相应调整人民币进出境的管理办法,以及境内证券市场管理规定等。

　　长期以来,我国不仅对外汇实施严格管制,而且对人民币进出境也同样实施严格管制(尽管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人民币现钞实际上早就流出国境并在境外广泛流通,但并没有法律保护,而且总体上也构不成重要影响)。直到2009年我国推动跨界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中央银行与越来越多的外国中央银行签订货币互换协议之后,人民币走出去才正式得到法律保护和国家支持。因此,还需要认真梳理相关的政策法规,围绕支持人民币走出去尽快进行调整和完善。

　　同时必须看到,上述途径中都存在货币替代(比如使用美元)问题,因而也就包含利益驱动问题,并不是中国政府推动人民币走出去,各行为主体就会无条件实施。

　　比如,在进口业务中,会不会使用人民币计价结算,一方面取决于国内进口方是否愿意,因为在人民币呈现升值态势,而且人民币利率高于美元等外币利率,国内又可以获取美元等外汇贷款的情况下,进口企业往往更愿意通过外汇贷款取得外汇对外支付,而不愿意使用人民币对外支付。

　　另一方面还取决于国外出口方是否愿意接受人民币,因为出口方不仅要考虑汇率问题,还要考虑货币的流动性及收益性等问题,如果人民币综合收益预期比不上美元等其他货币,出口方同样可能不愿接受人民币结算。

　　这就需要制定和配套实施各种政策,其中,中央银行对外货币互换以及政府对外援助等要发挥积极带头作用,推动其他国家和地区开放人民币业务。

　　扩大人民币海外所有

　　人民币国际化,不仅要求有越来越多的人民币走出去,还需要越来越多的人民币在海外留下来。如果走出去的人民币又很快通过各种渠道回流到中国,那么人民币最多成为计价和结算的重要货币,却不可能成为重要的国际储备货币,也就很难真正完成国际化。

　　而要使海外企业和个人愿意持有人民币,除保持人民币汇率稳中有升之外,还必须尽可能解决人民币的流动性和收益性问题。如果海外持有的人民币只能向中国支付,而不能向其他国家和地区支付,其流动性和收益性就失去保证,也就容易失去吸引力。

　　因此,中国政府和中央银行应该积极扩大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的实施范围,协调双方的法律和金融监管,消除法制障碍,将尽可能多的国家和地区纳入进来,并鼓励他们相互之间开展人民币结算业务,增强人民币的海外流动性。

　　另外,非常重要的是,要积极向境外人民币所有者,特别是在中国境内开立人民币账户的海外人民币所有者开放国内证券市场,包括银行间货币市场和债券市场,以及外汇市场、黄金市场、期货市场等,实现境内外人民币所有者的平等待遇,努力提高海外人民币的流动性和收益水平。

　　已推动政策外的相关建议

　　(1)外币存贷款严重倒挂,应适度控制境内外汇贷款投放。

　　对外投资和进口支付应该是人民币走出去的主要途径,但在目前人民币利率明显高于美元等主要货币利率水平,且人民币呈现升值趋势的情况下,企业并不愿意直接以人民币对外支付,更不愿意用人民币购汇对外支付,而更愿意从银行取得外汇贷款对外支付。

　　2009年以来,中国的外汇贷款大幅度增长,仅2009年就新增外汇贷款1362亿美元,2010年增长速度尽管有所下降,仍保持较大规模。到2011年2月末,中国全部金融机构外汇贷款余额为4685亿美元,而外币存款余额仅为2286亿美元,外币存贷款严重倒挂,已经充分反映了这种状况。

　　在这种情况下,人民币走出去的最佳路径就受到很大阻滞,即使通过中央银行直接对外提供人民币贷款,也可能通过出口等渠道又收回来了,使得人民币海外储备难以有效扩大,也使我国巨额外汇储备难以有效降低。因此,需要适度控制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停止境内外汇贷款的发放,对企业“走出去”的支持,应该更多的运用财政手段(税费优惠)以显性的方式进行。

　　(2)尽快完善外债管理办法。

　　在记账清算的情况下,当一国货币走出去,为海外所拥有,成为国际货币时,就会自动增加货币发行国的外债(表现在清算银行或中央银行账面上)。因此,随着人民币走出去的规模不断扩大,中国因此而产生的外债就会随之增大,这需要相应改变和完善外债管理办法。

　　比如,将海外所有者在境内金融机构开立的人民币账户存款视同外汇人民币,要求金融机构以单独的货币符号进行记载,以与普通人民币区分开来。在此基础上,此部分人民币外债可以单独统计和管理。但是,境内企业或金融机构到境外发行人民币债券或以其它方式筹集的人民币资金,则应作为外汇人民币,纳入一般外债管理体系,进行相应的申报、审批和监管。

　　(3)适应人民币国际化发展,不断建立和完善各类金融市场和金融体系,加强相应的法制建设,切实加强相关业务监管,增强市场透明度和公正性。相应推进人民币可自由兑换和人民币利率市场化改革。

　　(4)加快推动人民币全球清算体系建设。

　　这其中不仅包括要建立高效严密、安全稳定的清算系统和网络,配备相应的备付金和授信支持体系以确保资金的及时清算,还需要切实加强资金清算过程中反洗钱、反偷税漏税、反商业贿赂以及控制资金流向恐怖集团等方面的监控措施,要很好地处理人民币全球清算体系与境内清算体系的衔接与防火墙建设等。

　　同时,要加快全球人民币清算网络建设,这其中,需要中国政府和中央银行积极协调国外政府和监管机构开放人民币业务;商业银行要大力发展海外人民币代理行业务,吸引海外金融机构开立人民币清算账户;加大海外鉴别人民币真伪的培训力度,积极开展人民币现钞收兑和调运业务。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随着人民币全球清算体系的建立和完善,人民币国际化应该大力发展的是记账清算,人民币现钞的海外流通应该得到有效控制,而不能得到鼓励。同时,设想完全通过在各个国家和地区设立中国银行业的海外机构来发展海外人民币业务是不现实的,需要相应扩展中国银行业的海外机构,更需要扩大中国银行业与海外代理行的合作。在人民币走出去的过程中,政府和中央银行需要做的是完善制度和加强监管,而不是过多参与具体业务处理和指定具体业务的办理银行。

　　(5)必须注重国际货币体系和国际金融体系的健康发展。

　　人民币国际化不能只幻想着像当今美元那样,榨取其作为最主要的国际储备货币最大的铸币税以及随意扩大货币投放,扩大对外债务,操控国际金融市场和主要金融及大宗商品交易,并通过货币贬值捞取巨额好处。事实证明,这是违反国际货币发展规律的,是不长久的,甚至最终可能对美国也是危害至深的。

　　中国应该认真吸取最近这次全球金融危机的教训,以一个负责任大国的姿态和心态,从国际货币体系和国际金融体系健康发展、造福全人类的高度来推动人民币的国际化。

　　(6)必须保持中国经济金融长期稳定可持续发展,不断增强综合国力。

　　一国货币能否成为国际货币,特别是成为最主要的国际储备货币,最关键的因素还是该国能否保持相对强大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这不取决于自己与自己比较,而是取决于本国与国际上主要国家的综合实力对比;不仅取决于现在实力的排位,更重要的是未来实力的持续上升和超前实力的持续保持。因此,必须认真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快转变发展方式,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推进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保持中国经济金融持续稳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