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长征:反思民族主义回潮与反全球化影响
盘点去年国际大事,随着英国“脱欧”公投、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以及欧洲多个国家右翼政党的支持率不断上升,可以很明显地观察到世界各地民族主义思潮表现得更加明显。
作者:戴长征,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
本文来源:《中国社科报》
盘点去年国际大事,随着英国“脱欧”公投、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以及欧洲多个国家右翼政党的支持率不断上升,可以很明显地观察到世界各地民族主义思潮表现得更加明显。这种现象意味着当前的全球化趋势有可能出现反复甚至是倒退,而英国的“脱欧”更是证明了即使是欧盟这样高度制度化和高度成熟的一体化机构也可能面临着分裂的命运。
从理论上讲,民族主义是以自我民族的利益为基础而进行的思想或行动。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曾指出,民族实质上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也就是说它被想象为一种在本质上有限的、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作为一种政治运动,民族主义主要追求三个目标:第一,一个民族的成员首先应当忠诚于自己所属的那个民族共同体。第二,这种民族共同体希望成为独立的国家。第三,这个国家应当只有一个民族组成。就其积极意义而言,民族主义在推动各民族追求民族解放、反对外来压迫和侵略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从消极角度来讲,它导致了各民族之间的冲突和民族分裂主义等现象的产生。
当前全球政治中的民族主义则正在演变成民粹主义。同民族主义将整个民族或国家作为认同对象不同,民粹主义将一个民族或国家中的“平民”作为认同的对象。在2016年美国总统竞选中,特朗普就充分利用了民众的民粹主义情绪,如在演讲中公开承诺对富人加税,为中产阶级减税,强调要通过增强中产阶级的富有和提高他们的竞争力来“使美国再次强大起来”。
从历史角度来看,民粹主义是全球化和现代化的产物,但也具有固有的反市场经济、反现代化和反全球化的倾向。这是因为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过程当中会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薄弱的环节,总是会有一部分人成为全球化的“受害者”。这样就导致在全球化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发生认同危机、合法化危机乃至经济危机、金融危机和生态危机等,而在这些危机中其利益受到影响的人就成为民粹主义思潮的积极倡导者。但是当前的民族主义回潮同以往相比,又具有一些不同的特征,具体而言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紧密结合。从特朗普的竞选言论中可以看出来,他同时激发了美国民众民族主义的民粹主义情绪,将二者结合在了一起。如前所述,特朗普充分利用了中产阶级对于美国现状的不满。他也在竞选中公开声称要“阻止激进伊斯兰教的传播和扩散”、“重建美国的军事和经济实力”以及“以美国的利益为基础来制定外交政策”等。这些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的言论也为他争取了不少的选票。
第二,反全球化、反地区一体化趋势明显。尽管反全球化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止,但是当前这种趋势表现得尤为明显。除英国通过“脱欧”公投、特朗普公开表示在当选总统之后会废除“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之外,意大利、法国乃至德国等多个欧洲国家的民粹主义政党也获得了广泛的支持,甚至有统计显示意大利成功脱欧的概率高达60%。
第三,此次民族主义浪潮在民间受到的支持程度是前所未有的。无论是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还是欧盟各国内部民粹主义的兴起,其背后都有广泛的民意支持。在很多国家,民粹主义已经不再是少数政客的口号,而成为民众所追求的目标,这背后所蕴含的原因是值得深思的。
以上是此次民族主义思潮的一些主要特点,究其原因,可以归结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民族主义本身所固有的缺陷。如前所述,民族主义在推动民族国家的形成和争取民族独立方面有其积极的功能,但是其本身所固有的缺陷也会导致很多问题。尤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指出,民族主义主要具有两个问题:一是好战性;二是在多元社会当中无法很好地实现社会整合与团结的功能。或者说,由于民族认同是依赖于诸如历史、文化、语言乃至血缘等过于具体的纽带,从而导致它在当今的多元社会当中难以具有包容性。他同时指出,作为现代民族国家形成的基础的民族认同同时具有现代和前现代的特征。前现代社会的特点是缺乏理性的反思。民族认同的前现代特点导致了如今出现的很多问题,如在欧美国家不断出现的对于少数族裔的怀疑和不信任,乃至不同族裔之间的摩擦和冲突。
第二,当前大众出现了一种“政治觉醒”的趋势。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认为,随着社会变得日益复杂,一个参与政治活动、努力争夺政治权力的阶层在社会结构中不断出现,并且随着大众传播技术革命与文化知识的普及,特别是集聚程度越来越高的城市居民文化水平的提高而不断增强,他将这一过程称作“全球政治觉醒”。这一过程往往还伴随着布热津斯基所谓的“青年膨胀”,即存在着由大量的年轻人所组成的群体,这些人往往在获得文化和经济认同方面困难重重,而传播技术的革命又会增强他们的“不安分感”。通过大众传媒而进行的具有民族性、排外性和煽动性的口号往往可以调动这些人的情绪,同时越是能将他们的情绪同特定而又具体的仇恨和感受联系起来就越能动员他们。因此也就不难理解,特朗普那种显得有些极端甚至是具有煽动性的竞选口号可以赢得边缘化的劳动者乃至对现实充满了不满的中产阶级的认同和共鸣。
第三,全球化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不可否认,全球化将世界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并且推动了货物、服务、资本乃至于思想、信息和人员的流动,从而促进了全球经济、贸易和金融业的发展以及社会和文化繁荣,增加了全球的财富总额。但是另一方面全球化也导致了“赢家”和“输家”的出现及两极分化的加剧。这种分化不仅仅体现在国家之间,也就是说它不仅仅导致了国家之间的权力和财富分配的不均等,也体现在国家内部,即在同一个国家内部不同阶层的人员从全球化当中所受到的收益或损失也是不同的。因此,那些在全球化当中利益受损的人往往更容易被民族主义色彩强烈的政治话语所吸引,并且也是全球化最激烈的反对者。例如,特朗普所提出的废除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的口号之所以能够在美国国内获得很多人支持,就是因为这些人往往并不能从中受益,甚至其利益有可能受到损害。
第四,全球金融危机和政治动荡所产生的消极后果。2008年肇始于美国的全球金融危机至今仍余波未平,例如欧盟仍然陷于经济衰退的旋涡当中,而这就为民粹主义和排外情绪的兴起创造了条件。同时,由于各国的经济发展前景面临着不确定性,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世界银行于2016年6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二十国集团(G20)经济体之间的贸易限制正在不断增加。与此同时,由于各国经济持续低迷,导致就业市场难以复苏,从而在社会当中普遍弥漫着不满的情绪。另外,由于近年来部分地区(例如西亚北非等地)持续动荡,产生了一系列影响全球的问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恐怖主义活动活跃以及难民危机。这一系列事件的发展,都为民族主义的回潮和反全球化的支持提供了契机。对此,我们应该客观看待并抱以警惕。